天香楼内金猊吐雾,兽炉中沉水香细细漫开。
尤氏被贾环这般撩拨,早羞得云鬓微松。
偏那对羊脂玉耳坠仍被衔在帝王口中,只得伸出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轻轻扯住贾环的龙纹锦带。
“陛下……”
尤氏话音未落,忽觉腰间丝绦一松。
窗外海棠枝头惊起两只翠羽雀儿,扑棱棱掠过滴着晨露的琉璃檐角。
朱漆雕花窗棂筛进斑驳光影,正映在尤氏松散的青丝上,恍若金线游走的墨缎。
贾环揽着尤氏倒在金丝楠木榻上时,尤氏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玉枕上,发出清泠泠的声响。
这声响倒似惊醒了什么,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落雪的黄昏,也是在这天香楼里,贾珍用冻得发红的手掀开她的银鼠斗篷...
“大姐在想什么?”
贾环指尖划过尤氏锁骨下新刺的牡丹纹,那是用波斯进贡的朱砂混着金粉刺就。
尤氏眼波流转间,伸手勾住垂落的茜纱罗帐,轻笑道:
“妾在想,这楼里的檀木香倒是比先时更浓了。”
话音未落,忽有穿堂风过,带得十二幅缂丝屏风上戏水鸳鸯簌簌作响。
尤氏慌忙去掩半开的衣襟,却见贾环已褪下九龙金丝纹的玄色外袍,露出里头绣着缠枝莲的月白中衣——
分明是当年在赵姨娘屋里穿惯的料子。
待得云收雨散,尤氏正欲唤人取温水来,却见贾环忽地起身披衣,自袖中取出个黄绫包裹。
解开时满室生辉,竟是方五龙纽交的玉玺,青玉质地中隐隐透出血色纹路,恰似太虚幻境里见过的通灵宝玉。
“大姐且好生歇着,我得去趟贾府。”
贾环摩挲着玉玺上的螭龙纹,眼中闪过孩童般的狡黠:
“富贵不回家,如锦衣夜行,也该让我娘瞧瞧这个新鲜物什。”
……
这边厢,赵姨娘正歪在炕上无聊地剥松子儿。
忽听得外头小吉祥惊叫:“了不得!黄伞盖进二门了!”
话音未落,已见贾环身着明黄团龙袍跨进门来,身后乌泱泱跪着两排戴红缨帽的侍卫。
“我的儿!”
赵姨娘手里的松仁撒了一地,待要下炕行礼,早被贾环扶住。
她盯着儿子腰间悬的九龙玉佩,忽然伸手去摸那玉上雕的云雷纹,指尖刚触到温润的玉质,又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来。
贾环笑着解开黄绫包袱,将玉玺往炕桌上一放:
“娘仔细瞧瞧,这可是传国玉玺。”
赵姨娘凑近了看那印纽上盘绕的五条玉龙,龙睛竟是用鸽血红宝石镶嵌,映着窗外的日头,仿佛随时要腾空而起。
“可了不得!”
赵姨娘突然拍着炕沿大笑,笑得头上金簪乱颤。
“当年琏二奶奶管家时,库房里最上等的和田玉也不过雕个笔洗。
如今倒好,咱们屋里竟摆着皇帝的大印!”
说着竟伸手要去抓那玉玺,吓得旁边侍立的太监扑通跪下。
贾环却浑不在意,挥手让一众太监侍卫先行回去——
显摆完了,自然不需要这群工具人在这里碍眼了。
而后反把玉玺往赵姨娘怀里一塞,扬起下巴道:
“娘只管抱着顽,横竖这天下都是咱们娘俩的。”
赵姨娘抱着沉甸甸的玉玺,在贾环目瞪口呆之际,缓缓念道: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呀,了不得,了不得,娘这可是厚积薄发,大器晚成啊,今儿居然还识字了!”
贾环那副夸张的模样气得赵姨娘一巴掌拍在他的额头上,啐道:
“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敢拿你娘打趣!
当年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可也跟着老爷见识过些个玩意儿。
这传国玉玺上的字,我便是闭着眼也能摸得出来。”
贾环正待说话,忽见赵姨娘将玉玺往炕角一推,扯过水红撒花枕巾擦了擦手,撇嘴道:
“前儿送来的南海珍珠帘子还压在樟木箱底,这又巴巴儿地弄来劳什子玉玺。
往后少往这屋里搬这些个金贵物件,我这儿又不是大观园的库房。
使不完又舍不得赏人,倒叫那些黑心肝的劳什子御史言官在你跟前告老爷的黑状。”
窗纱外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进来,正落在赵姨娘新换的绛紫缎面鞋上。
她抬脚将落叶抖落,腕上两只虾须镯碰得叮当响:
“你也帮我给林丫头和三丫头带带话,叫她们少往我屋子里送东西。
娘这些天呀,脑子里都是那些个太监的公鸭嗓。”
赵姨娘撇着嘴,脸上满是嫌弃:
“一个个跟催命似的,今儿个皇后送这,明儿个皇贵妃送那,说是赏赐,可把我折腾得够呛。”
看着自家凡尔赛的老娘,贾环忍不住竖了一个大拇指:
“娘,你真是越来越能装了,要是不送,说不得你又在背后骂我们忘本了。”
赵姨娘一听贾环这话,眼睛一瞪,又扬起手作势要打:
“你个小没良心的,还编排起你娘来了!
我这是怕给你惹麻烦,你倒好,还拿话噎我。
那些个太监,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可我心里清楚,他们哪是真心实意?
还不是看你如今做了皇帝,都来巴结讨好。”
说着,她又拿起炕桌上的帕子,用力地扇了几下,仿佛要把那些烦心事都扇走:
“还有那三丫头,虽说从小就伶俐,可如今也学得跟那些人一样,整日里送些个精致玩意儿。
上次送来的那套西洋珐琅彩的茶盏,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弄,放着不用又怕落了她的面子,用吧又怕磕着碰着,可愁死我了。”
赵姨娘顿了顿,眼珠子一转,凑到贾环跟前,神秘兮兮地说:
“环儿,你跟娘说实话,你和你那珠大嫂子是怎么个回事?”
贾环听到赵姨娘这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强作镇定道:
“娘,您说的什么话,我和大嫂子能有什么事?”
赵姨娘冷哼一声,伸出手指点着贾环的额头:
“你还跟我装糊涂!哪有寡妇天天笑的道理?
我瞧着她眉眼之间,整日都是含春带喜的模样。
你如今贵为皇帝,三宫六院本也平常,可千万别让人抓住把柄,说你行事荒唐,连自家嫂子都……”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炕沿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扬起的灰尘在日光之中肆意飞舞。
瞧着贾环那张臊得通红的脸,赵姨娘心中不禁有些不忍,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安慰道:
“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如今府里是老娘当家,敢嚼舌根的早就被我打发走了,留下的都是老实本分之人。
你只需行事小心谨慎些,别叫外人看出破绽就行。”
贾环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又陪着赵姨娘说了好半天的贴心话,这才起身告辞,朝着鸳鸯的院子信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