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问出口,周林的脸色明显有点不对。
他很快逃避视线,转过头。
“没……没说啥!”
他的反应多少有点心虚。
我叹息一声“是吗?周林你到底有多少事儿瞒着我呢?”
“我……小婉那些事我慢慢……”
“周林,其他事儿先不说,咱今天就说陆战的事儿!”
我的话,周林显然不想接,或者不知道如何接。
“我把烧饼豆腐脑给他送去!”
周林说着要走,我一把拉住他。
“陆战说过,你曾经有把我托付给他的意思,这事儿我不愿相信,我不知道你那时候,包括现在到底怎么想的。或者你就是那个意思,或者你只是希望他能在你不在的时候护着我,可无论是那种情况,就是造成了今天的局面,陆战心里不甘,我可以装看不见,但我心里不能没数!”
“小婉你这话……”
“别这样叫我,你不是都叫我老板吗?”
我一句话又怼回去,周林的脸上也是紫茄子的颜色。
“我……他……”
“你什么你,他什么他!事儿已经这样了,我是不知道陆战以后会不会有啥幺蛾子,但他出啥幺蛾子你也得挺着,这只老妖还不是因为你当初的话才着魔的。还有,如果你哪天不想干了,就提前跟我说一声,那老哥也说过,他愿意给我当长工,当一辈子,不要钱管饭就行!”
我这些话吐出来,周林的脸上一会儿比一会儿难看。
我承认这里面我有点吓唬他的成分,但也是事实,这许多日子我已经受不了他说来就来,说走就没影的状态。
就像现在,他以工人的身份回归,我不知道他想干啥,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又走,我怕死了这种患得患失。
周林看着我,脸上带着怨怒也带着歉意,嘴唇抖动想说点啥,可好半天愣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几分钟,他迈着有些僵硬的脚步,拎着烧饼豆腐脑推开门,按我说的,拿份早餐给隔壁那位送去。
他都走出门去了,又退回来两步,回头看看我。
“这次不走了,真的!”
我莫名的鼻子有点酸,点点头“嗯!快给他送去吧!”
我不是想为难周林,也是不是想给他制造啥危机感。
陆战的情况就摆在这,既然周林回来了,就得接受这情况有点复杂有点麻烦的邻居。
当然,私心也不是一点点都没有,如果因为陆战的存在,周林能再也不走了,就让他有点危机感也挺好的。
周林把豆腐脑送去了,隔壁那位站在院子里跟个发疯的蛤蟆似的。
“啥玩意儿啊!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啊!就一碗豆腐脑俩烧饼,当我是小孩儿啊!谁稀罕吃他送来的东西!”
这还赛脸,我嗷一嗓子骂回去“不吃你就扔了喂狗!你大爷的!”
周林回头冲我尴尬一笑,我把他那份已经装到大碗里,示意他过来吃。
我俩坐在小桌前,面对面,一口一口喝豆腐脑,一口一口吃烧饼,简单的早饭,今天却格外的香。
我给周林买了三个烧饼,我看他吃的狼吞虎咽,怕他不够,又把我后面那张饼掰成两半分给他半个。
“给你,不够我再去买!”
“我够吃!”
“你看你的饼都吃没了,都是力气活,不吃饱了怎么有劲儿干活呢?”我说着硬是把那半个烧饼塞到周林手里。
他笑笑,在上面咬一口,而后朝我粲然一笑“也不是多饿,就是觉得今天的饼格外香!好像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烧饼!”
我也笑“不就是普通的烧饼,最普通的了!”
周林摇头“不一样,饼再普通,可面对的人不一样,那就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小婉我想每天早上跟你一起吃饭,就这么两双筷子两个碗,简简单单幸福!”
一大早就说这么窝心的话,说的我鼻子直酸,说的我眼睛泛红。
我故意转过头,不让他看到我没出息的样子“就说的好听!别哪天人又没影儿了,我还是一个人冷锅冷灶的!”
“不会了,真的不会了!我再没影,就让雷劈……”
他又要发毒誓,我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别!别瞎说!”
周林笑笑,在我手上亲一口。
“小婉,我就知道,我们从来没变过!”
是啊,没变过!
这点我从不否认,青山村时我的心人只属于周林,如今在省城也依旧如此。
但我嘴还硬,还能装。
白了他一眼,把最后一口烧饼放嘴里就要起身。
猛的一种强大的牵引力,等我回过神儿,人已经被周林扯进怀里。
他坐在凳子上,我坐在他怀里,我俩四目相对,不知不觉彼此的呼吸更加浓烈,周身的温度也越来越热。
我毫不怀疑,我俩又会像在青山村那样,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的缠绵。
但这毕竟不是关上大门没人来的农村小院儿,不等我俩嘴唇碰到嘴唇,外面就传来男人爽朗的叫喊声。
“破烂西施,你家送货的都堵大门儿了,等人掀你被窝呢!”
那声音来自陆战,我猛的回神,从周林身上起来推门冲出去。
“姓陆的,你咋那么欠!关你屁事!”
陆战这会儿站在墙那头,手里端着我让周林送的豆腐脑烧饼,一边吃一边叫。
“我看不惯不行吗?我嫌他们在外面吵吵闹心不行吗?”
我看看他手里已经见底的豆腐脑,扑哧乐出声“姓陆的,你不说你不稀罕吃吗?”
“我就吃了咋地?就吃就吃……”
他故意气我,我也不跟他生气。
人说了,男人幼稚起来就是小孩儿,这老哥只是来那劲儿,比一般小孩儿还幼稚。
他在这哔哔叨叨的功夫,周林已经打开大门,把那几个送货的放进来。
不用我说,他就把人安排的明明白白,货放哪,哪个多少钱,一共有几样,而我只要把数记下了,把卖货的钱结了就好。
忙了一早上,陆陆续续总有送货的,一直到接近上午十点,才终于消停一会儿。
我煮了点消暑的绿豆水,自己一碗周林一碗滋溜滋溜的喝着。
突然,我想起来什么事儿,猛的从门口的椅子上坐起来。
周林被我吓一跳,一脸疑惑的看着我“咋了?”
“今天几号?”
周林似乎有点兴奋,笑着开口“八月五号,农历七月初……”
不等他话说完,我冲进屋里,把我床头抽屉里锁着的账本拿出来。
“差点忘了!”
“啥事儿?”他问。
“之前跟几个同行,合伙干了点活儿,今天是算账的日子,我得赶紧过去!”
“我陪你一起!”
“不用,你留在家里,有人来送货,家里不能没人!”
周林一脸关切“你一个人行吗?”
我笑笑一脸从容道“有啥不行的?就算个账,撑死俩小时就回来了。”
我说着拿着账本,到街口打了辆三轮就走了。
算账的地方,是距离这边五六条街的惠民小饭店。
老板是这次活儿其中的一个合伙人。
前段时间我收到消息,郊区有个厂子要搬家卖设备就过去了。
结果人到了才知道,收到消息的不只我一个,同行的有六个,还有另外两个是做其他行业的,听说拆旧设备挣钱也想插一脚。
这下就尴尬了,加上我跟那另外八个,一共是九个人,人家厂子的意思是谁给的价高,这活儿就给谁干。
一开始大家各自出价,一个个上头的厉害,最开始这活儿五万块钱厂子就能点头,结果这一顿叫价,愣是翻了一倍。
当时是热闹了,厂子那边也高兴,可那叫价最高饭店小老板回家一算账,这利润空间都没了,偏赶上那几天各种金属都掉价,整好了能挣点,要整不好就赔上也说不定。
他虽然当时脑袋一热,但总算过后清醒了。
之后就找来我们这帮人,想了个稳赚的办法。
他把我们这帮人又重新聚在他的小饭店,他弃标,然后其他人也别上,等折标作废,再找个生面孔出面,低价把活儿接下来。
没人独吞这活儿,吃不上多肥的肉,但大家算合伙,到最后都能喝点汤。
其实那天晚上,也有人提出异议,说人太多了,分到个人手里就没多少了,但大家呛呛好几个小时,也没人能想出更好的方案,到最后也只能就这样了。
人心齐泰山移,之后大家一起签了字摁了手印儿,就等于都同意入伙了。
之后这活儿也干的挺顺利,五万块交到厂子,拆出来的东西比想象中多,去掉各项人吃马嚼,最后这一个活儿净赚了八万一千多。
八万一千块,一共九股,那就是一人九千。
虽然不是啥天文数字,但毕竟这活前前后后也就半个月,大家也没操啥心,这九千块分到个人头上也不算少了。
我进到惠民小饭店的时候,大家人都到了。
这帮人里,除了我都是男的,当然也不只是这里,干我们这行的女的本来就不多,有也是媳妇儿在家忙忙,抛头露面的我是头一个。
见我进来,那一个个眼珠子瞪的溜圆。
我们这里说话比较有话语权的,是个叫王权的,他不开收购站,就专门干些俏活儿,不过他相较大家路子广些,大家都很客气的叫声权哥。
王权看到我第一个迎上来,笑眯眯的帮我拉拉椅子“诶呦,唐婉妹子,咋来这么晚?家里忙就跟哥说呗,哥帮你把账算了,过后给你送去,还省着你大老远的跑一趟!”
这人腻腻乎乎不是头一回了,我一向都跟他保持距离。
“没啥事儿!说好了十一点,我这不也没晚吗!”
王权拉的椅子我没坐,闪身靠到旁边的桌子上。
此情此景,无论在这男人看来,还是其他人看来,我都挺不给面子的。
王权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发作,反倒是他身边的赖仓阴阳怪气的朝我这边啐了一口。
“呸!咋滴啊,仗着自己是个女的,就有特权呗!”
这话就很大的敌意了,我看看他皮笑肉不笑“这话说的,我有啥特权了,大家一起干活,一起出本钱,我拿我自己那份,也没都占谁便宜啊?”
“呵呵,没有吗?话可不能这么说吧!这活一共干半个月,大伙哪个没出钱,哪个没出面,唐婉就你,从头到尾没看到人影儿,我还以为你那份不要了呢!”
这就有点故意找茬了,我白了那人一眼“我唐婉本钱出了,合伙人上有我的名字,签了字儿,摁了手印儿,今天分钱,我凭啥不要呢?还有,你挑我人没出现,这可是鸡蛋挑骨头,咱们事先都是说好的,怕人家厂子有啥想法,一切都是雇佣的外人,咱们这帮人尽量不露面,我配合着,这咋还能反咬我一口?”
那个叫赖仓的摆明了找茬,我这话也没完全冲他,他却直接冲我来了。
“你说谁咬你?你骂谁是狗?”
我冷哼“我可没提那个字儿,你要自己捡骂,我也没招!”
“你……你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敢打你……”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得罪他了,从进这个屋,我都没注意这么个人,然后就跟疯狗一样,对着我没完没了的咬。
还不只是说,这说着说着就吹胡子瞪眼的要冲我伸拳头。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个个也不吱声,倒是刚刚被我掘了面子的王权上前一把将他拦住。
“大仓子你干啥呢?挺大个老爷们,咋跟个女人动手?”
那赖仓被他制住,但脸上还是很狰狞。
“女人咋滴?娘们儿就有特权啊!反正她也没出啥力,要我看,这八万块钱就咱们八个平分一人一万,给她一千就不错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他人竟然没啥反应。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特么就是演戏呢,在场的一帮大男人,跟我这一个人演。
他们想一人拿走一个整数,觉得我是女人好欺负,就想组团捏咕我。
而这帮人里,王权是个例外。
不是因为他主持正义,而是他更恶心,跟姓赖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他把我扯到屋子一角,小声在我耳畔叨咕。
就那两句话,我听完差点没把早饭呕出来。
“唐婉妹子,你看大伙这情况,我也怕我压不住啊!要不你就说你是我相好的,他们给我面子,肯定不会为难你了,不然,就这帮见钱眼开的,别说不给你挣的利润,怕是连你之前交的那部分钱都不肯给你!”
我听明白了,这是在这威胁我呢。
我早知道他对我没安好心眼子,但没想到这人已经无耻到这份上了。
他让我当面承认跟他那种关系,就是挖好了坑等我跳,我要不跳,他就直接翻脸。
要么我妥协从了他拿到钱,要么他们合伙把我那份吞了,一人多拿一千多块。
好无耻的算计,好邪恶的人心。
八个老爷们欺负我一个女人,王权这是吃定我会害怕,吃定我拿他们没辙。
面对这场面,我也的确怕,的确恼,但一点我不会怂。
我唐婉走到今天,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汗珠子摔八瓣儿换来的,我应得的钱,凭啥让他们扣着,凭啥拿我的钱,逼我就范。
“去你大爷的!”
我嗷一嗓子,猛的推开王权,冲到那帮混蛋男人面前,一把掀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