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将尽,暴雨终歇,空气间弥漫着泥土气息,还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城西那院子已烧成了废墟,断壁残垣间冒着缕缕黑烟。
佟青云驾着马车,载着傅子晋和楚湘灵回了都尉司。
青石砖被踏过,留下湿漉漉的水痕,映着昏暗的烛光,更显阴冷。
楚湘灵跪在上面,抬眸看向沈静姝,眼神清冷如冰:“沈姑娘当初将我从卷珠帘赎身那日,可曾想过,我腕间这银铃,为何与春兰尸身上的铃铛纹样相差无几?”
沈静姝眉心微蹙,“你故意留线索引我们去查户部,又借顾长风之手将醉花阴送进靖王府——楚姑娘的棋局,铺得比护城河还长。”
“何止护城河?”楚湘灵忽然低笑,指甲抠进青砖缝隙,“五年前他们杀我父亲时,刑场外的血能淌到朱雀大街,顾长风就站在茶楼上,一边看一边吃着冰酪!沈姑娘,你尝过亲人惨死的滋味吗?”
沈静姝怔然,恍惚间前世那猩红的血色又一次漫过眼前。
亲人惨死的滋味,她怎会不知?那早已烙印在她的骨血之中,是她此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江瑾安手中的环首刀“哐”的一声重重磕在案几上,震得烛台倾斜:“楚湘灵,你可知那醉花阴若未被调换,你现在看到的,便是你的黄泉路。”
楚湘灵闻言,却是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方那道尚未愈合的狰狞烙伤,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她眼底尽是嘲讽与恨意:“都尉大人以为这是顾长风闲来无事,拿火钳烫着玩的吗?”
她又看向沈静姝,眼眶泛红,“沈姑娘,你救我出火坑,我怎会害你?我要的,只是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一点点烂掉!”
傅子晋自阴影中走出,身上带着雨后的湿寒,大氅上的水珠滴落,滑过楚湘灵跪着的膝盖,“你明知那毒会牵连她!你撺掇顾长风在香膏中藏毒时,怎的不念着救命之恩?”
“傅公子倒是会倒打一耙。”
楚湘灵起身,抓起案上茶盏掷向傅子晋,碎片擦过他眼尾,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你哄着谢婉晴加害沈姑娘时,怎的不嫌自己手段腌臜?”
沈静姝霍然起身,茶汤泼在楚湘灵裙裾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所以春兰根本没在等人,是你?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们!”
“是又如何?”楚湘灵染着茶渍的指尖点向江瑾安,“都尉司查了三个月,连闻怀卿私兵的影子都没摸到,若不是我故意露出马脚,他们此刻还在护城河捞沙子!”
江瑾安突然俯身,一把捏住楚湘灵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你好算计,那批混在程家商队的军械,方才差点要了程文昊的命。”
傅子晋的匕首也抵上楚湘灵后心,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何必同她多言?诏狱七十二道刑罚,总有一道能撬得开这张嘴。”
楚湘灵反手握住刀刃,血珠顺着银纹匕首滴落,“傅公子急什么?莫不是怕我说出你撺闻怀卿纳了文家姑娘?”
寒光乍现,傅子晋掐着楚湘灵的脖颈将人掼到墙上,刑具哗啦啦砸落一地:“找死!”
沈静姝要去拦,却被江瑾安扣住手腕。
“你当我是谢婉晴那蠢货?”楚湘灵在窒息中挤出一声笑,染血的指甲抠进傅子晋手背,“你故意把文家姑娘的事透露给闻怀卿……咳……不就想看都尉大人为了顾二公子跟定国公府撕破脸……”
傅子晋瞳孔紧缩,眼底浮现一抹慌乱,转瞬又被更深的阴鸷取代,手中力道加重了几分。
楚湘灵摸出发间银簪刺向他咽喉,却在最后一寸被江瑾安的刀鞘打落。
“够了!”沈静姝冲上前掰开傅子晋的手,楚湘灵跌坐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沈静姝看着地上的人,问:“楚姑娘有如此手段,既要报仇,为何不直接毒杀仇人?”
楚湘灵捂着脖子冷笑:“沈姑娘竟还这般天真?毒物穿肠?太便宜他们了!
我要顾忠看着他最得意的儿子,被千夫所指,身败名裂!我要闻怀卿跪在龙脉石上,给那些枉死的流民磕头谢罪!要当年所有落井下石的人——”
门外传来林羽的阻拦声,程文昊拎着油纸包踢门而入,他环顾四周,挑了挑眉:“哟,都尉司改戏园子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拈起块茯苓糕掷向傅子晋,“瞧瞧,傅兄这脸色,都能直接去唱花脸了,小爷刚去买点吃食,你们这是闹的什么?”
傅子晋脸色铁青,茯苓糕打在匕首上,一同掉在青砖地上。
江瑾安揉着额角,将油纸包甩在案上:“城西梁木够刻十副棺椁,程小公子可要挑个吉日?”
“别介啊!”程文昊嬉皮笑脸凑到楚湘灵跟前,仔细端详着她,“楚姑娘这般容色,合该用金丝楠木椁配鲛绡衾——哎你瞪我作甚?小爷这可是夸你国色天香呢!”
楚湘灵手中的银簪毫无征兆地戳进程文昊衣襟,吓得他往后蹦了三尺,他连忙捂住衣襟,惊呼道:“姑奶奶!我这云锦袍子,值八十两!”
“你这八十两的云锦,怕是裹不住你这二两的脑子。”沈静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快些回府,还有闲心买了糕点来这里?”
程文昊寻了张圈椅坐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会儿回去怕是要被我父亲打死。还不如在你这里躲躲清闲。”
他又从油纸包里拈出一块茯苓糕,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再说了,我这不是怕你们审犯人审得太辛苦,给你们带点宵夜嘛!”
窗外,瓦片碎裂声骤然响起,佟青云拎着个浑身是血的探子摔进屋内:“大人,逮到个听墙根的。”
楚湘灵盯着探子腰间的令牌,突然疯癫般大笑起来,声音凄厉:“沈姑娘瞧,这网里牵扯的,可不止定国公府和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