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皋养病的地方离萧齐衍的书房并不远,她几乎每日都能听见萧齐衍的琴声。以往在赵国宫中,琴师的弹奏她没少听,然而却没有一个能与萧齐衍的弹奏水准媲美。
“想不到他还弹得一手好琴?”鸣皋在惊讶之余,也渐渐听出弦中真意,“将军一直未娶正妃,原来是一直在等他的心上人。”鸣皋被冷冷七弦下的深情打动,然而寂寥痛楚之意又令她怅然若失。她站在墙这边发呆,珍儿从屋里出来,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
见她在发呆,珍儿不免问了一句:“你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还能想些什么?”鸣皋回过神来。珍儿扶着她进屋躺下,又有丫鬟端了药进来。珍儿低着头不说话,就要服侍她喝药,鸣皋自己拿了碗,大口就喝了。
自从萧齐景来了一次,六皇子府上下这才知道,短短月余光景,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尽已成了帝都博马场最卖座的骑师,还拥有了紫竹居那样的豪宅,所以丫鬟们都不敢再狗眼看人低,对鸣皋变的格外客气。可是鸣皋心里知道,丫鬟们在客气的同时,也很嫉妒她,因为她冒似同时攀附上两位皇子。
“你看着我做什么?”鸣皋喝完药,见珍儿还在看她,没好气问了一句。
珍儿忽然叹了一口气,“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你就说吧,我听着了!”
珍儿犹豫一下,这才迟疑开口道:“想必您也看见了,在殿下身边,不管是妻是妾,哪怕是一个侍妾,都出生富贵。我知道您是有真本事的人,但我还是想多嘴劝您一句,您这么好的年华,找个踏实本份又疼爱你的好人家,虽然日子会过的清苦一些,但也总比依靠这些皇子的一时新鲜牢靠!”
“谁说我要依靠他们?他们又有什么值得我依靠?”鸣皋知道珍儿是好意,也不想对她多加责难,她道:“过些时日等我稍微好些了,我就打算离开萧国再不回来了!谢谢你的忠言,我铭记于心!”
养病的这些时日,鸣皋断断续续听珍儿讲了一些萧齐衍的过往。原来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十二三岁便被送到了军营。从无名小卒到现在的龙首军主帅,萧齐衍是真刀真枪用血汗换得。他与林尚书的嫡女林羽儿幼年同拜一师学琴,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萧齐衍一心想着,等立了大的军功,就请旨迎娶心上人,却没想到被太子捷足先登了。转眼之间,心上人变成自己的嫂子,也难怪他,会做出如此有违本性的事。
“虽是有缘无分,可林家小姐得到了世间少有的真心。她何其幸运?”鸣皋听完珍儿说的故事,不免感慨一句。
“你也喜欢殿下对不对?”珍儿问。
“你说的是哪种喜欢?他的真本事我喜欢,他大丈夫的作风我喜欢,他重情重义我喜欢。但是唯独没有你想说的那种喜欢!”鸣皋坦率道。
“难不成你是喜欢九殿下?”
“喜欢他高超的马球技艺,喜欢他轻言细语、温文尔雅的姿容仪态,可是还是没有那样的喜欢。”
“你骗人!”
“不信算了!”
“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珍儿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就赌气般说了一句。
“好吧,随你怎么想!反正别人都觉得我心机叵测,一心想攀龙附凤来着!”鸣皋对珍儿的这种语气一笑而过。
隔了些时日,萧齐衍的生辰到了。萧王对这个儿子漠不关心,萧齐衍府邸更是冷冷清清。
“我今日要出去一趟,如果将军问起,就说我到城郊散心去了!”鸣皋换了一身衣服,她身体已经好多了。
“我陪你去吧!”珍儿忙跟了出去。
“你会骑马吗?”
“会一点儿!”
“那好吧,我们就一起,免得你交不了差!”鸣皋随和地说。
出了府门,鸣皋在街上一通采买,她本想也买件东西送给萧齐衍当生日贺礼,珍儿却忙不迭制止了她,“您可知,为何两位夫人都不敢提为殿下庆生一事?”
“萧齐衍是她们的夫君,送不送都一样吧!可我客居于此,以后与他也不会再有来往,算是临别前的礼数了!”鸣皋随口道。
“不是这么一回事!你若送礼,恐怕会适得其反!”
“这却是为何?”鸣皋皱起眉来。
珍儿想了想才压低声音对鸣皋道:“如果林小姐没被太子看上,她今年这个时候就应该嫁到我们府里的!”
闻言,鸣皋选礼物的手僵了片刻,难怪萧齐衍昨天就未露面了,想来应该是去哪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借酒浇愁了。
“那就不送了!”鸣皋很干脆地转身出门,在帝都热闹的街巷里,她撞见一人在叫卖手里的孔明灯。
“贵人买几个孔明灯吧!年关将至,留着祈福也好啊!”
“祈福?”鸣皋心中一动,对珍儿说,“珍儿,不如我们买些给将军祈福,这样就不算送礼了吧!”
“别!你这有献媚邀宠之嫌,不定人家又会在背后怎么说你了!”珍儿断然否决。
“今晚我打算在山中过夜,干嘛要让人家知道?我临睡之前顺便放了就行了!”
“你要到山中过夜?”珍儿惊诧不已。
“嗯!我在山中租了个场地养马呀,这些时日都没去看,我不放心!”鸣皋如实回答一句。
“养马的地方?”珍儿心想那一定是个极荒僻的去处,心中自然不愿通往,鸣皋自然也是看出来了,她便主动提出不用珍儿陪同。
“殿下会责罚我的!”珍儿低着头,闷闷不乐。
“不会的,今天这么特殊的日子,他应该不会回府。就算回去,恐怕也是不醒人事了。”
“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怎么是为难?那些马是我现在仅有的家产,我必须要去看看才放心!”
见鸣皋态度坚决,珍儿也无可奈何,她把鸣皋采买的东西拿回府去,而鸣皋独自一人去了城郊山中。
喂马、刷马、整理马厩……鸣皋累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等她把一切收拾停当也已经三更半夜了。临睡前,她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几个买回来的孔明灯,想着既然买都买了,还是去放了吧,不然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洗漱完,她在山中找了块平坦地方点灯。一个人放灯,还真是费劲,鸣皋折腾了半天才成功放起一个,看着漫天繁星下那盏冉冉升起的孔明灯,鸣皋忙不迭开始许愿。
“希望萧将军能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庇护一方黎民百姓!”
“希望萧将军能得圣宠,日后找到一个能与之携手相伴一生的女子!”
“希望……”
孔明灯一个一个升上天空、融进夜色,鸣皋在山上冷的直发抖。她与萧齐衍并没有产生什么感情,只是她想到以后天涯两处、永不相见这个人了,还是记人之好、常怀善念。
她刚弄完准备回去,不料刚一转身就见一个人忽然站在了她面前。
“啊!……”鸣皋尖叫一声,心脏差点没吓跳出来,“你……是人是鬼?”
“怎么跟殿下说话的!”火把一晃,又多出几个人来。鸣皋心依旧在“噗通、噗通”乱跳,大半夜出现这样始料未及的场景,真是会把人吓死。
“你们先下去,到马场等我!”萧齐衍的声音清晰入耳,他还是那副冰冷、威严的模样。
“将军,你……怎么来了?”见人都走了,鸣皋心神稍微缓和了些。
萧齐衍没说话,径直往前走了两步,鸣皋尚不及反应,萧齐衍身上的披风已经到了她的肩头,她抬头望向萧齐衍,而萧齐衍面无表情地替她拢好,只说了句:“回去吧!”然后转身离开了。
鸣皋迟疑跟上,本来走的好好的,转弯处萧齐衍又忽然停了,害得她猝不及防一下撞在了萧齐衍身上。
“抱歉、抱歉!”鸣皋很尴尬,赶紧道歉。
“刚刚你说的话,我听到了!谢谢!”萧齐衍的声音尽少有的温和。
“……”鸣皋只感到窘迫,幸好自己没说什么别的。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当面说的吗?”萧齐衍问。
“祝将军生辰快乐、万福金安!”鸣皋硬憋了一句。
萧齐衍的眼眸明显有了变动,但他却也没再说什么。鸣皋抬脚正要继续往前走,萧齐衍下意识拉住了她。
“陪我……呆一会儿,可好?”萧齐衍语气诚恳。鸣皋的一个“不”字刚要出口,却在抬眼间生生咽了回去。
“你冷不冷?”萧齐衍的声音如夜风一样轻。
“……”
“我知道你跟我无话可说!但我今天只想找个听的人!”
四目相对,鸣皋从萧齐衍的眸子里看到了他寂寥又难过的内心。
“找个可以看星星的地方,你说我听着!”
“好!”
萧齐衍与她一路爬上山顶,头顶的星空离他们似近在咫尺。萧齐衍坐在一块岩石上,从腰间取下一袋酒,而鸣皋选了块草坪躺着,一边安静听萧齐衍说话,一边看漫天繁星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萧齐衍走到她近前,伸手递过了酒袋,“喝吗?”
“不了!”鸣皋手枕着头动也没动。
“虽然你今天没扮做男人,但这感觉还是跟男人很像!”
“我就当你是在夸赞我吧!”
“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天外!”
“呵!”萧齐衍笑了一声,“天外有没有烦心事?”
“有!天外也跟这里是一样的!”
“说来听听!”萧齐衍饶有兴致。
“你想听什么?是寻常百姓的琐碎,还是帝王将相间的倾轧?”鸣皋问。
“我想听关于你的事!”
“……”鸣皋沉默了。
“算了!我不强求!”萧齐衍放弃问话,伸出一只手来,“走吧!”
鸣皋仰视着他,迟疑一下伸手握住,萧齐衍稍微一用力就把她拉了起来,“永远等不到你的一句实话了吗?”萧齐衍注视着鸣皋的眼眸。
“我与你同病相怜,这是我唯一能对你说的实话!”鸣皋说完松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