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齐衍在瑨阳,整日行坐不安,担心、思念自己的妻儿。接到萧云与赵国十六公主赵成君定立婚约的消息,第一时间给萧王和赵王都写了折子。
对赵王,萧齐衍的语气相当客气,除了诚挚感谢赵国厚待自己的妻儿外,还从大局陈述了萧、赵两国强化联盟的必要性和实质好处。不单如此,他还特意在末句提及瑨阳吕氏。赵政望着奏折最后那句“臣与吕氏全族翘首以待公主归!”不禁感慨道:“萧齐衍此人不简单。大局他说了,人情他有了,就连这微末细节他也处理的滴水不漏!这种人偏居瑨阳一隅,当真可惜了!”
但对萧王,萧齐衍的口气十足强硬。大意是说,王上既然想与赵国交好,就应当速招萧云回国并促成这桩政治婚姻,却为何迟迟不见动作?难道就不怕夜长梦多吗?更何况萧云只是他瑨王的世子,并不是皇子,让他质赵只是当年朝臣们基于情势考量,不得已而为之。可现如今,王上也已有了自己的子嗣,再叫萧云这个郡王长久待在赵国,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萧国还会因此事沦为列国笑柄。
“萧云……是该回来了!”萧王看完奏折,脸上着实有些挂不住。他的皇叔已经给他留足了脸面,可他自己心里知道自己窝囊至极,这个国家窝囊至极。
“本宫不同意!若萧云回国又娶了赵国公主,那瀚儿怎么办?难道这辈子只能……”林羽儿气恼道。
“母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要一直站在你娘家人的角度好吗?朕多的是兄弟子侄,不是只有萧瀚一个。外祖父应该睁大眼睛看清楚现实,人家萧云现在在列国眼中、心中早已不亚于我们萧国任何一个皇子!赵王连这么重份量的公主都舍得嫁他,你们能轻动的了他吗?朕若不许他回来,阻挠他与赵国公主的婚事,不但得罪赵国与国无益,还会让王叔心存不满。一旦瑨阳生变,后果不堪设想。母后一向深谋远虑,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了吗?”萧王不等林羽儿说完,当下便打断了她。
“唉!瀚儿这没娘的孩子,往后可怎么过?一想到兰儿惨死,瀚儿又无法承袭亲王爵位,本宫这心里着实不好受!”林羽儿泪眼婆娑,难过了片刻,便也心一横道:“那就招他们母子回来吧!来日方长,本宫和王上总有一天能做得了这天下的主!”
不久,萧国的国书送抵赵国,协商接回质子并操办这场关涉邦交的婚事。日子敲定,赵政却睡不着了。寒夜寂静无声,赵政披衣起来,站在窗边望着长空皓月发呆。现在正是深秋时节,外面地上都已经起了一层霜。赵政一通猛咳,惊醒了熟睡中的皇后。
“王上、王上……”皇后轻声呼唤两声,急步下床,麻利将一件狐裘给赵政披上。
“你去睡!朕……咳咳……站一下!咳咳……”赵政声音很轻,语气也很寥落。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赵政为何突然这样,她心里一清二楚。
“王上舍不得月儿母子走,臣妾何尝不是这样?”皇后语气诚恳,她轻轻叹了口气,就在窗边绣凳上坐了,她发自内心道:“当年谁人能想到王上您会登上这九五大位?就连您自己都没有夺嫡的奢望。赵雍、赵献突然谋反,朝中大臣、天下百姓都还一无所知。月儿仅仅只是感激你从小待她如亲人,就历经千难万险、冒死赶赴凌云关寻你。就算真的是王上同胞一母的亲妹子,也做不到这样。她的确是能与王上生死与共、以命相托的忠义之人,连臣妾都自愧不如。臣妾也与王上一样,早拿她当了自家亲妹子,诚心实意盼着她好!”
“……”赵政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难受溢于言表。“宫墙之内手足相残、同室操戈,哪儿有什么真感情?朕起初只是可怜她罢了。对比旁人也不过多说了几句逆耳良言,她却为朕连性命也不顾了。朕当时站在凌云关上,破城之后的结局心里一清二楚。赵雍、赵献肯定会把弑君杀父的罪名安在我头上。不是她爬上来了,朕永生永世都将被万人唾弃、留个千古骂名。”
“臣妾全明白!她救的不是王上一人,是救了我们一家人!救了赵国千千万万的子民!王上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奋发图强,才有了如今君圣臣贤、列国忌惮的局面。王上无愧于先王所托,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天下臣民。月公主应该感到荣幸,她原本只是为了全私情,却没想到小义无意演变成大义,她间接成了咱们赵国兴邦济世的功臣。”
“这次她走,此生就再没有回来的可能!朕想到这里,还是……”赵政不由哽住,再没说话了。
“王上如今将成君许配给了云儿,成君一定会伺候好她这个婆婆的。等大婚结束,萧云就是我们赵国的驸马,他们萧国谁能掂量不出这份量呢?月儿回去,身份只会更加贵重。她会像周国太后赵瑞仪那样,牢牢在异国扎根,王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归期将近,赵恒月又进宫见了赵政。偌大的偏殿只站着兄妹二人,静默了片刻,赵恒月小心翼翼奉上一个黄金宝匣,恭谨道:“母国养育我十数载,我无以为报,临别之际,仅献此聊表寸心!”
“这些年你通过葛鸿已经为国尽心尽力!此番回来,不费一兵一卒,又让周国为赵甘献数十城。如此功绩,已无其他公主能比!你且安心回去吧!”赵政道。
“王上,此一别,月儿即永离故土、故国!还请王上替母国收下!”赵恒月语调凄婉且坚决。
赵政看她一眼,从她手中接过那匣子。里面放着一张地图和一本丝帛书,赵政随手翻看,丝帛书上尽是九州古字,材质经过特殊处理,还配有插图。赵政看着看着,眸中不禁出现惊诧之色。随即他又将地图展开,山脉纵横,到处都是朱笔精心勾过的圈圈点点。
“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赵政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恒月。赵恒月倒是相当平静,她道:“王上忘了,我除了是赵国公主、萧国瑨王妃,我现在还是九州排得上名的富贾巨商。这些散落民间的古籍秘笈,只要有心要找,总有法子能找到!”
“放肆!赵恒月你到底有几个脑袋?!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才会用到的工艺?!”赵政严厉无比地斥责一句。
“我知道!这是重甲骑兵才能用到的工艺!且我献上的这一份,是九州现存最精湛的工艺,专门用来装备一流的骑兵,是无价之宝!”赵恒月镇定地说。
“这样的东西,你该第一时间献给萧国才对!”
“我不愿意!萧国的君王即便得到也不过是暴殄天物!”赵恒月淡淡地说。她见赵政不言语,继续平静陈述道:“我曾听萧齐衍提及,一支胡族的精锐部队,重甲骑兵无论如何也要占到一半以上,因为真正能制约敌人的还是重甲骑兵。好的盔甲制作工艺,可以大大降低伤亡率。现在漠南、胡族、羌、戎狄……只有贵族骑兵才拥有重甲。他们受制于财力、物力各方面的限制。据此来看,重甲就是国力、战力的重要体现,这种工艺不是任何国家都有资格掌握的!”
“月儿……”赵政心中有千万种情绪,但最终也只是呼唤了她一声,他实在不知道此时此刻该以怎样的姿态欣然接受这份无价厚礼。
“那些地图上圈起来的矿山,王上可通过赵国商盟,一一收归回国有。王上高踞天庭、日理万机,很多事关注不到也很正常。更何况那些人迹罕至、世人不知的隐秘所在,只有那些不怕死、只想一夜暴富的人才会费尽心机找寻。但他们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没资格占有那些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赵政与赵恒月四目相对,良久,赵政伸出一只手重重捏在赵恒月肩膀上,“赵国日后大出天下必有你一份功劳!”
“月儿荣幸之至!”
“走之前,再去太妃寝宫,给她老人家上柱香吧!她当年托你带去凌云关上的东西,可还记得?你秘密带到瑨阳,替朕保管着!万不可大意了!”
“王上!”赵恒月闻言当即给赵政跪下了,她语气急切且诚挚地说:“事关赵国国祚,万万使不得!请王上收回刚刚的话!”
“月儿!君无戏言!太妃当年信你!朕照样也信你!等朕百年之后,自会有正统即位的皇子去萧国瑨阳取回!这东西,只有宗室认可的王位继承人拿在手里才有用!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太妃让你带着个东西给父王!此事,只有你我二人还有未来的储君会知道,你明白吗?”
“月儿就算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绝不会辜负政哥哥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