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
许思还没上楼,周易先从一楼上来了。
“我刚好要找你谈谈纺织厂的事。 ”
周易说:“好,去您办公室谈,我刚清点了仓库的一些存货也要和您汇报。”
两人上了楼,许思开门见山说,“我们现在的布匹和成衣大多是南方供货,之前华新不是主营服装,所以供货需求不大,现在我们重心在服装上要还按照以前的货物渠道,不够卖的。”
周易点头说,“是,我刚从仓库回来,上周才到沪的服装已经快要售完了,等不到下一趟补货。”
“所以我觉得我们需要自己的生产链,沪市的纺织厂有他们自己的订单,我们很难去订货,我在想购几台机器自己生产,规模暂时不用大只需要供应华新的。”
周易没有废话,直接拿出几份资料,“这几个地方都适合做小工厂,上次你提过之后我就了解了一下机器,可以从国外购买。”
许思极满意周易做事的效率,立刻与他商量了起来。
在周易的建议下选了离华新很近的一处地方做纺织厂,从前闫家闲置的几台小机器先维修运转起来,目前市面上常见的布料,直贡缎、泡泡纱、灯芯绒都能小量生产。
周易说:“这个不是难事,但我们还需要招聘车间女工,现在会做这些的都在国营的纺织厂,那是铁饭碗肯定没多少人愿意放弃到咱们的小厂来。”
许思早想过这事,“没事,我妈去年刚从纺织厂退下来,我的意思是让她找几个靠得住的、退下来的老师傅,咱们再招些年轻人带着学起来,我们本来就是从头开始,不用急于一时。”
这事早跟阿妈说过,她是个闲不住的一听就满口答应了。
许思说,“我听说杭城丝绸厂是做得很好的,我想你帮我请几位师傅来,待遇从优,我们也需要大量的丝绸。”
丝绸质地特别,黄师傅做旗袍要用,她这边也有想做的东西。
周易一一应下。
许思想想没别的事就让他先忙去。
她抽了两张纸,写写记记把手头要做的都疏理了一遍。
中午姚荟带了饭菜过来,陪许思一起吃。
看到桌上写满的纸和设计稿直皱眉,“小思啊,你说你这么辛苦做什么,以后早上别过来了,下午来逛一圈就成。”
许思笑笑说:“不累啊,我就坐这画画没事的。”
姚荟拗不过她,只能说:“好好好,有事就让周易他们弄去,你好好的别操心。”
“晓得了,妈吃鱼。”
姚荟温柔道:“嗯,你也吃。”
婆媳俩吃了饭,姚荟也不走了的,在华新陪着儿媳妇忙活。
……
马路对面。
沈韵之倚着门看着华新进出的人。
薛佳彤托腮坐着说:“韵之姐,咱花了那么多钱买下这店面,可这街上的客人都往的华新跑,上次赵姐好不容易给咱们介绍了几个太太,但也不够啊……”
沈韵之唇角勾着笑,“有一就有二,我都不急你急什么,那吴太太还约我过几天上家里玩麻将呢。”
“真的!那太好了,只要跟这些太太混熟了就不愁生意,到时候你的名声一打开我看谁还去华新搞那什么贵宾定制。”
薛佳彤拍着马屁,在她眼里许思这种出国都没出过的肯定没有真本事,也就沪市才发展起来,让她钻了空子。
沈韵之说:“行了,这条裙子我还得做完明天带过去,你没事就回去吧。”
薛佳彤说:“啊,不要我陪你吗?”
“不要,我喜欢一个人做衣服。”
薛佳彤缩了缩脖子,倒是拎包走人了,走到门口又说,“那倒时我跟你一道去呀。”
“嗯。”
人一走,沈韵之久放了剪刀,她店里的衣服也分了两块,一部分是港市进来的成衣,另一部分就是她设计的。
但那吴太太是个不识货的,沈韵之可不喜欢的给不识货的人设计衣服,白白糟蹋了。
她走去后头,从一个箱子里翻出一套进来的衣服装进袋子里,反正港市的新货,沪市可一件都没。
等以后有了,就说是别人学着她做的,没人会发现。
……
谢家的事发生后。
沪市航运这一块消停了许多,有心思的没心思的都不敢在风口浪尖触霉头。
闫峥闲了,回来得越来越早。
每天先开车去华新或蝶梦接媳妇。
这天许思在蝶梦看新编的舞,团员们一向努力跳得认真,但她还是会忍不住上手示范几个动作。
她穿着练功服,还没显怀的肚子看不出一点,仍然是纤瘦柔软。
站在窗外的闫峥却是看得心惊肉跳,牙关咬了又松。
她教得认真,闫峥瞅她好像自己都忘了,蹦了两个小跳立马停下来,心虚得吐了吐舌头。
闫峥揉揉额角。
许思教完出来,一眼看到自家男人,门一带上就环住他腰,“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不早点来哪能看到某人又蹦又跳。”
许思‘咯咯’笑,“不实言论,我就蹦了一下。”
闫峥拿早准备好的毛巾给她擦汗,不舍得说她,“回去了。”
“嗯。”
两人到了家,许思想起来说,“你明天不用来接我了。”
男人温声问,“明天做什么?”
“我上凌太太家打麻将。”
“啥辰光还学会打麻将了?”
“不太会,输了钞票算你的好不好?”许思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闫峥说:“我钞票都在你那,随便输。”
“对了,谢心悦那车什么时候能到京城啊?”
许思今朝听彭姗姗说,彭家把找人的人都撤回来了,像是暂时放弃了找她。
也是,找了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再找下去外界不晓得会怎么看彭家,肯定说谢家倒台了彭家就把怀着孕的谢家女儿赶出去。
闫峥说:“那支队伍不是直接到京城,路上会停留所以没有确切的时间。”
晓得她在想什么,闫峥说:“有军医跟着,沿路也会经过医院诊所,不会有事。”
许思点点头,她已经救了谢心悦,以后她怎么样只能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
天黑,北上的车队里。
谢心悦跟一小姑娘坐在后车斗里,天热了,车斗宽敞反倒比车头舒服。
那小姑娘是卫生处的护士,被军医派来照顾她。
车斗里特意给她铺了床被子,让她能躺着。
透过头顶军绿色的帆布缝隙,能看见天上挂着的星星,亮得像一盏一盏的灯。
车队出发了三天,偶尔停下来在乡镇上帮一些伤残退伍的老兵做身体检查,送去津贴。
军医负责检查,谢心悦也会帮些力所能及的事。
大家跟她不熟悉,只晓得是部队里交待的要带去军区,只当她是谁家的军属对她照顾颇多。
谢心悦躺了会儿,车开得慢虽然摇摇晃晃的但也能受得住,那小护士困得直点头。
谢心悦拍拍被子说:“小刘,你也躺下睡会儿。”
“不,我不困,主任叫我看着你呢,你这随时都可能生。”
谢心悦说:“我要生叫你不就行了。”
小刘嘿嘿笑,她还很年轻性子单纯,“没事,我就搁这坐着,风吹吹挺好,心悦啊,你怎么快生了还要跑去京城呢?你男人在京城啊?”
谢心悦摇摇头,“死了。”
“啊……哦,对不起啊。”
“没事,死的好,他不是好人。”
谢心悦随口说着,小刘可不敢再问了。
她摸摸肚子,觉得还是等到了京城再生好,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有人在外头生孩子。
结果想是这么想,没过几小时她就发动了,起先是肚子有点疼,她以为正常。
忍了会儿越来越疼,还发起硬来,只能跟小刘讲。
“小刘,我肚子疼得厉害……”
小刘慌里慌张拍着车头叫停,前头主任赶忙下来处理,一检查是要生了。
谢心悦吓得手脚冰凉,她头一遭生孩子身边没个亲人不可能不怕,牙咬的咯咯响抱着肚子不敢动。
主任年长,宽慰说:“生孩子多大点事,等会儿屁股一撅就生下来了,怕什么,胆子大起来。”
说着,慈爱地摸摸她的头。
谢心悦包着眼泪点头。
车队一共四辆车,两辆继续出发,后头那辆的人下去原地架起炉子烧水。
车上带着的水都先倒一锅烧着,几个小战士跑去找水源。
小刘拿了手电筒来挂在后车斗里。
谢心悦觉得自己耽误了大家,“主任,对不起……你,你要不开到下个地方我再生吧,我能忍。”
主任给她说得哭笑不得,“生孩子还能忍啊,不耽误事,你这发动了车子开起来受不了,不安全。”
谢心悦抿抿嘴巴没再说什么,心想那得生快点。
队伍本身就是看在许思的面子上带上她,路上还迁就她开得慢,她如今孤身一人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谢心悦眼泪无声流下来。
车斗帘子被拉上,主任给她做了检查。
谢心悦以为经历过彭州华的折磨,她什么都能忍,可生孩子的疼竟然那么难熬。
她疼得眼睛发黑,肚皮硬得像石头,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疼死了。
“主任,我要死了,啊疼……我肯定生不出来。”
“我不行的,我好疼……”
她喘着气,腿被小刘按着不能乱动。
主任本就是产科的,从前给军属接生了不晓得多少孩子,这些话那是听得耳朵长茧了。
她镇定说,“哪会生不出来,这不就要出来了,小谢你用点力啊。”
谢心悦疼得发抖,“太,太疼了……”
“想想你这孩子,想想在乎你的人。”
谢心悦顺着疼痛往下,心想哪里还有在乎自己的人啊……
主任又说,“还要想想你在乎的人,等你生了孩子还有很多事要做呢,用点力。”
谢心悦脑子里莫名想起了许思,眼泪一下流出来 ,她还没给许思写信……
“唔……”一阵长力,孩子脑袋顶了出来。
主任拍拍她腿,“对对对就这样,疼就用力,我给你保证要不了三趟力就生出来了。”
天堪堪放明,孩子的啼哭终于在车斗里响起。
“是个闺女,蛮好蛮好的,”主任松了口气,把孩子处理好放到她旁边。
刚出生的孩子眼睛都没睁开,又下又红。
谢心悦看着孩子,泪如雨下。
往后她也不是一个人了,还有个孩子。
会把日子过好,会做很多好事去赎以前做错的事……
……
凌太太家也在南平路那边。
这一处小洋房很多,早年住的都是沪市有头有脸的人,现在也都是有些家底的。
约的下午,桌子早早抬到院子里。
凌太太一不上班,二不愁钞票,蛮会享受日子。
院子里种了好些花,她亲自叫保姆准备了茶点,吴太太是她表妹,家里一般般丈夫是个普通工人。
她自小羡慕表姐嫁个好男人,表姐夫老是老了点,但有钞票啊,日子过得轻松又有滋有味,她只能天天铆足劲跟在凌太太身边蹭吃蹭喝。
晓得自家表姐最爱捯饬打扮,她今天带来个人保准能让她高兴,“表姐啊,我跟你讲,今朝我给你介绍个生面孔,做衣服蛮厉害咧。”
凌太太看看这表妹,心里晓得她档次,“啥人啊?现在做衣服我只觉得华新好,别地方不感兴趣的。”
“华新不是架子大又难约,我介绍这个人保准比华新好,人家是留洋回来的,专门在外头学做衣服。”
凌太太努努嘴,难约才说明人家有本事,约的人太多了。
她想起自己请了许思来。
“得,你带人来就带人来,要讲分寸,我好不容易请闫太太来了。”
“晓得了晓得了。”
那叫许思的就是个卖衣服的,又不会做,就算会做能比上人家留洋回来的吗。
一点半,该来的人都来了。
这些太太赶时髦,经常就这么聚在一起吃吃茶,那一聚最爱比的就是谁穿得好,用的好。
反正日子就这点意思了。
沈韵之被吴太太带了进去,晓得是凌太太做东给她送了一条方巾, “凌太太,我叫沈韵之,这方巾是港市时兴的样式,我听吴太太说您气质好,这方巾肯定很衬你。”
凌太太看看说,“蛮好的蛮好的。”
招了招手叫保姆收起来就去招呼别人了。
她一走,薛佳彤就哼了声 ,“韵之姐这个凌太太也太不给你面子了,真没意思,要是在港市晓得你是沈家的大小姐 ,谁敢这么怠慢你!”
沈韵之心头憋屈,但没办法她初来沪市只能靠着自己,都怪那个许思。
要不是她抢走了闫峥,自己到沪市哪里会没有可依靠的人。
她捏了捏手里的包,神情忿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