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绾惊讶回身,守门的侍卫全都消失不见,门口只站着叶蓁一人。
叶蓁似乎看出夏绾心中所想,目光凛然:“不同你要人只是为了弄清你到底打什么算盘,果然没有高看你!对了,为防你造谣本主人多势众欺负你,本主已将所有人撤走。”
“夏修!”夏绾毫不避讳地吼着二皇子的名讳,向后退一步,为防止消息外泄,这牢中她只留了两个侍卫,如今能依仗的也只有他们,“给我抓住她,生死不论!”
两侍卫对视一眼却并未上前,其中一位是护国大将军的嫡子,奉命保护这位外嫁公主的安全,原本想着有朝一日她真的可以成为女帝,家族跟着蒙荫,没成想最强有力的依仗竟被眼前这位容貌不凡的女子给搅了局。再迟钝的人也能看清眼前的局势,这位于公公说得也没错,瞧着夏绾就算成了女帝也是想着要给外婿做嫁衣裳,这可如何是好!
“公主,好歹舒公主也是国主的座上宾,有话好好说。”
夏绾怒斥:“狗奴才,吃里扒外的东西!”
两侍卫再次对视,一咬牙,冲夏绾一揖:“公主,在下告退!”说完竟扬长而去。
夏绾气急,扔掉手中剜人肉的竹片,举起扔在一旁的鞭子,那上面还沾着于公公的血。
叶蓁盯着鞭子瞧了一会儿,缓缓进门。宫装有些碍事,她边走边将宽大的裙摆撩起,而后突然加速,在夏绾甩起鞭子的同时猛地一脚踹了过去,只听一阵哀嚎外加东西摔碎滚落的乒乓声,夏绾竟堪堪甩出丈许,若不是被墙挡住,只怕还会被踹到更远的地方。
“当你有多大本事,纸糊的一样!”叶蓁瞧着半天缓不过神来的夏绾,心里想着原来那些讲她文武双全的碟文都是为粉饰来的,自己竟使重了力!要不说有些牛不能吹,这便是个好例子。
叶蓁拿起身旁几案上的匕首,几下便将于公公从立柱上救下,只是,她也没想到夏绾为了控制他给他下了软筋散,再加用了重刑,他的腿竟一丝力气都无,一被解开绳子,无法控制地向叶蓁扑了过去。叶蓁没躲,硬生生地接住他,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地上。
“多有得罪……”于公公窘迫不已。
叶蓁将一粒药丸放入于公公口中,柔声道:“公公莫多言,存些体力,一会儿救你出去,你且喘口气,等我下。”
“公主请便。”于公公刚要欠身,被叶蓁摁下。
叶蓁一边观察着刚挣扎坐起身的夏绾,踱步到她身旁,伸出手指将要站起的夏绾又戳回地上:“王爷是什么样的人作为他的枕边人你应当最清楚不过。留着一个躯壳甚至要拿一个国家的荣辱和安全去讨好他,不觉得很荒唐吗?还有,你与他真真假假,可知他怂恿你成这女帝并未安好心?祁国再开明,嫁出去的女子也失了娘家的继承权,除非这家男丁死绝了,你还有好些个弟弟,何来的自信能登上这帝位?他不要你成为女帝的结果,要的是在此过程中倒戈向你的人脉和势力,只可惜,让我给搅了。这一脚,让你好好清醒一下,作为一个女子,你的尊严在哪,你能做的事要做的事最该是什么!于公公我带走了,王爷我也带走,不服的话你便折腾,你若厉害,我命赔给你都不在怕的,但倘若你再妄想动我身边的人,我绝对让你生不如死!”
夏绾总算将气喘匀了:“威胁我,就凭你?”
叶蓁盯着夏绾,一字一句地回:“就凭我!”
将于公公扶出地牢,明雨见状赶忙命上前接过,忍不住道:“救人上瘾怎着,前有一个舒贺之被你连拖带背近一个时辰才从那暗牢救到日头下,今儿又一个于公公,怎么,就这般不放心我们,非要亲力亲为?”
叶蓁不疾不徐地回:“夏绾这会儿还是我们的逸王妃,少一个人在场这世上便多一条人命,二伯难道不知道她的手段?”
明雨冷笑道:“怕她不成?”
“我怕。唯今之愿,便是身边的人莫要再受无妄之灾,平平安安的,二伯便成全了我吧!”
“不好了!”
叶蓁与明雨闻声回头,就连歪在明雨身上的于公公也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来人。那人慌慌张张地行了一礼道:“公主,王爷不在房内!”
叶蓁愣了一下,拧着眉思忖片刻,转身冲回牢中,将呆坐在地上的夏绾一把揪了起来:“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渊逸已经醒了!”
听到这话夏绾与叶蓁一样愣了一瞬,而后她的眼中漫上一丝悲戚,那丝悲戚就像滴落到水中的墨滴,越染越大,直到将整汪水晕了个透彻。她再次颓坐在地,又呆愣片刻狂笑起来,毫无公主仪态更无一丝王妃的雍容,她笑得凄凉又狷狂,直到笑够了,才喃喃出一句:“他果然骗了我,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骗自己,他对我的坏我宽慰自己是他迫不得已,而他对我的好尽管不安我还是当成他的回心转意,现在我才明白,我的确不如你,我连棋子都不算,棋子少一颗不成局,我就是敝履,或许在我嫁与他的那一刻,他便弃之不及了吧?”
夏绾的手边是叶蓁那会儿扔掉的匕首,不,其实那不是匕首,更确切地说是剥人皮的刀,上面沾满了于公公、王安以及无数个在她眼中如草芥一般的人的血和皮肉。世人都不知,这位美丽娇蛮的公主有个喜欢剥活人皮的癖好,与她那食人心的父亲以及拿人头颅做酒器的弟弟一样,都是嗜血如命视人如蝼蚁之人。
报应啊!夏绾想。
温热的鲜血喷到叶蓁脸上和身上时,她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她已经预料到夏绾要做什么,以她的反应和武功想去阻止,不难。她不想阻止,或者打心底巴不得夏绾不得好死,这是夏绾自己的选择,倒省得她亲自动手了。
明雨越过叶蓁冲到夏绾身边,脖颈上的血止不住,喷得到处都是,不一会,她的脸便呈现出了一种毫无生机的灰白色,只是,临死她都在嘴硬,用着最后一丝力气对叶蓁道:“你的下场必定好不了哪里去,告诉渊逸,他想娶夏纾,起码要守完我这正妻的三年孝!三年,这天下瞬息万变,这三年谁又知道能发生何事?!”
夏纾?叶蓁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叶蓁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在夏绾的弥留之际用极快又极响的声音道:“渊逸如果能在意你一点,你都不会被逼至此,何必呢,临死了都还要自欺欺人!”
夏绾终于还是一翻白眼彻底没了声息,明雨转头瞪着叶蓁:“她都将死的人了,俗话说得好,逝者为大,连我都觉得她有一丝可怜,你又何必在这个关头再插她一刀?”
叶蓁不说话,转头便走,走了两步还是没能忍住,又滞住脚步回头,对身后的明雨道:“就看不惯她这般没出息的样!一个女子,要相貌有相貌要权利有权利,自幼有最好的先生教授饱读诗书,锦衣玉食养着,怎么就养出了这点见识!为了一个男子,大好的前程不要,亲生子不要,最终连自己都舍弃了,真是自轻自贱,活该!”
明雨盯着叶蓁:“你这好不容易动次气,竟是为了自己的死对头,何必呢?!”
叶蓁疾步往外走着:“我不为她动气,大伯,我们应当是落入圈套了,得想个法子送信出去。”
“如果真的落入圈套,逸王爷必会做好万全准备防着我们,就怕来不及还会打草惊蛇。”明雨的脚步也急了起来,“只是我有些不明白,王妃为何要自戕,王爷到底又做了什么?”
一旁的二皇子忍不住插话道:“父皇认为王爷因公主受伤,只有将人送还公主才能摘清干系以免永乐国兴师问罪,可皇姐不肯执意留王爷在公主府养伤与父皇大吵一架。父皇很是失望,后又得知皇姐为争风吃醋多次刺杀公主不成,再加上公主提出的条件,今儿宫里传出消息,父皇下了皇姐禁足的命令。”
于公公虚弱地道:“王妃已众叛亲离,就连王爷,也未曾交付真心。王爷其实早已醒来,秘而不宣连王妃一起瞒过。许是察觉到公主的用意,他想先下手为强送密信给夏纾公主,应了结亲之事。”
“夏纾公主?”叶蓁对此名很是陌生。
二皇子忙道:“与夏绾均为甄皇后所出。她早已对逸王爷心生爱慕,此次王爷携王妃回来省亲,更是按捺不住。父皇极其宠爱夏纾,这几日已然松口。”
“原来我们的国主也做了两手准备。”叶蓁说着,果断结束此话题,转而道,“夏绾舍弃争权的最佳时机,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舍弃了,结果,最心爱的人转头与她的胞妹暗通款曲。我想,一直以来,她都心存幻想,儿子留不住,以为用权利便可以将他留在身边,现在,她认清了,却也心灰意冷。我说国主怎会轻易放弃夏绾一大早便跑去同我示好,巨弩和治病以及我与四皇子的联姻只是一部分,他做了另外的打算,便是夏纾!”
“真真是可悲,这世上就王爷一个男子吗?”明雨很是不解,继而叹道,“王爷心机深沉,我们是得谨慎些,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一侍卫飞奔前来,向二皇子耳语片刻又迅速跑走。二皇子面露惶恐之色,道:“这里已经被围了。”
叶蓁倒也不惧,问:“谁的人?”
二皇子道:“人很杂,不像是一拨,但肯定有逸王爷的人。”
叶蓁一听是王爷的人反而放了心,倒不是觉得渊逸不敢杀她,只是,在她心里,渊逸做事还是极有分寸的,至少不会在祁国要她的性命。如今她要担心的是另外的那些人。
“先离开吧!”叶蓁说着,向门口走去。
“公主且慢!”一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叶蓁刹住脚,闻声回头,不远处的树下有一仆人打扮的女子正盯着叶蓁,竟然是前不久离开的红叶。
红叶左右看看,紧跑几步将叶蓁拉到一旁:“长话短说,我可以帮你送信或者请援兵,告诉我,要找谁?”
叶蓁盯着红叶仔仔细细地瞧着:“你先同我讲讲,我为何信你?”
“凭我不想下场与王妃一样。凭我潜入公主府是为了杀死王爷完成你未完成的事!”红叶回望着叶蓁,手指指向地牢方向,“她是个赌徒,将所有的赌注全都押在一个只知道利用自己的男人身上。我虽贱,但也只是见色起意,看过了,醒悟了便不会再回头。或许你不知晓,我觉得王妃自戕或许在试图让自己不成为祁国的罪人,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叶蓁眼前一亮:“你这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吗,有如此见识也是难得。”
红叶撇嘴:“知道你总小瞧我!”
叶蓁脑中的乱麻这会儿稍稍顺了些,外面的动静大了许多,眼看就到眼前,她决定赌上一把,就赌在她的心中从未将红叶看成坏人。
叶蓁从发髻上取下一枚金钗,递给红叶:“如果可以,你便将这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圣女,这金钗便是谢礼。”
红叶也听到外面的动静,不停地伸头看着,听叶蓁说完狐疑地接过金钗:“不是找戚公子或者四皇子?”
叶蓁回得斩钉截铁:“不。”
红叶自知大多时候瞧不懂叶蓁心里的盘算,便道:“你要真的有本事不让逸王爷造反,我以后甘愿当你的奴才。我曾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若不是十几年前与祁国的那一仗,我的爹爹和年幼的兄长也不会战死沙场,我娘也不会一病不起。祁国欠我们的你得给我们讨回来。”说完深深看一眼叶蓁,转身顺着墙边溜向了侧门的方向。
外面女仆的尖叫声多了起来,中间还混杂着男人怒斥的声音。叶蓁喊过明雨,请他将夏绾抱出地牢,一起走向门外。
原本碧空万里的天空应景地阴沉起来,猎猎地起了风,吹着屋顶的残雪打在人脸上生疼。明雨抱着夏绾的尸体一路向前,路过的婢女们除了慌乱又多了一份恐惧,这才明白原来这前一日还辉煌无比的公主府瞬息之间便败了,只是,想到了伴君如伴虎,想到了皇妃们的嗜权如命,想到了二皇子的虎视眈眈,却从未想过这公主府败在了驸马手中,曾经他们以为这两位是鹣鲽情深无奈蛰伏的伉俪,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