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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祭天为封,祭地为禅。所有人都以为芒山天祭后,仁宗皇帝会在芒山附近找一处类似云栈山之类的偏峰作为祭地之用。但是出乎意料,大典之事结束,陈煜反而是出其不意的命令所有人继续往西南行进,直到深入青州山脉一百余里的寿山附近,大多数人才领会圣意。寿山之上有一座废弃已久的先皇行宫-万象离宫。

这里曾是大周历代帝王的避暑行宫,存世已有四百余年,当年慧帝便是在巡视天下之中,病终于万象宫。先帝明宗也是连夜赶往青州万象宫继位接灵。之后紧接着便是五州大旱,四王叛乱,幽蜀二州的张郭二人携兵自重,兵发长安之处也曾在这里歃血为盟,最后明宗和宋老丞相也是经万象宫赴碎叶城谈判。民间传闻,张郭二人兵败后,阖族尽诛,他两人下场更是惨绝,碎尸喂马后,人皮被烘干制成鼓气的皮囊风筝,传示军民之后就送到这里一把焚毁,算是让周皇室一血耻辱……

所以,万象离宫对于大周皇室来说意义非凡,它是一个耻辱的记号,是一个背叛承诺的证据。连日常打理维护的宫人也早就撤走,因为种种血腥传闻,就连上山的猎户非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入内避雨夜宿。加上又因为毫无准备,所以万象宫并不像瑞天宫那般华丽壮美,废弃多年的结果就是处处都透露着衰败和阴森的气息,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

大军驻扎在山下,就连槐荣和秦夜都只能守在门口。正殿之中,地面落满了灰尘和枯叶,衰草透过砖缝稀稀落落生长着,左右几根柱头上插着火把,陈煜迎着主位的方向紧闭双眼、负手而立已有半晌,不知在思量什么,站在他身侧的只有周元弼、殷泗、李度和冷仑,这四人都是真正的臂膀心腹。

“你们应该都猜到了,朕要对海云边用兵啦。”陈煜回头看来,扫视了几人一圈,淡笑着问:“说说吧,你们有什么看法?”

四人面面相觑,自然都早已猜到人君的想法,但是贸然问起,却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这不是一个是非题,而是一个立场站位,更是一个答错就容易恩信全失的问题。

陈煜慢慢走上主位,毫不顾忌地坐在灰扑扑的椅子上,又等了片刻见众人无一发声,又说:“直言不讳,今日朕一概不怪罪。”

出兵伐逆,乃是军武之事。冷仑作为殿内的唯一掌军之人,又刚刚承封厚恩,便是有千难万难也只能揉碎成忠心一片,所以他率先振臂甩袖,单膝跪地道:“陛下有命,末将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公昭将军不在身边,你便是军中首领,虎将武胆,你没有说出让朕失望的话来。”陈煜满意地点点头,又望向其他人,最后目光定在这周元弼身上,忽然笑了起来,“周大卿,你是百官之首,你说说吧。”

周元弼道:“回禀陛下,萧氏一门久沐皇恩,不感恩德,却屯兵耀武,与中原相持已有多年。自萧衡一代开始,无论丰年或是灾年,朝廷每年都拨银巨万以安抚海云边,但是萧氏不以为恩反以为惧,如此逆臣,可谓忘恩负义,狼子野心至极。陛下决心讨逆,臣相信满朝文武无有不称快者。只是萧氏蓄谋多年,兵马粮草早已非寻常绿林小寇可比,何时征讨或是如何征讨都应从长计议,谋定而后动,如涉及之钱粮调度、兵勇征召,军马抽调、兵器督造等等,都需要逐一梳理,方可定万全之策。臣建议应尽快招各州掌军刺史入京面圣,与臣工们共商大计。”

“大卿说得有理啊,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朝堂之中人多嘴杂,恐怕未必都如尔等一片忠心、秘言可尽,所以非到临头朕不想走漏风声。大典后朕已秘旨高辛疾让他征兵备战,两日前也已面授褚衡堂,若战事一起,所有瀛洲的钱粮人马之调动,他都会配合高将军。”说罢,又看向殷泗,“季斋文武双全,你以为如何?”

殷泗没有直接回答,他问:“不知陛下是想如何动兵,是命冯老将军率王师水军出兵将心岛,还是引萧氏先出兵,冯将军以逸待劳?”

“问得好。”陈煜并指虚点,说:“劳师远征,非朕之意。若能引得萧山景自暴贼行,届时王师讨逆,名正言顺,自然是上上之策。”

“如此,臣没有意见。”殷泗看向其他几人说:“萧氏一族,狼子野心久矣,可谓世人皆知。与我中原九州而言,虽然偏居海外,却也如鲠在喉。与其让萧家这样一代代的蓄势积力,不若放手一战,早早除之。论城池之广、子民之众、兵甲之雄、粮草之丰,我们都占先机,只要我们以逸待劳,萧山景劳师远征就必败无疑。不过……方才周大卿所虑也并非无端,大战之前兵马、军械、粮草这三者的征集调动最为紧要,恐怕非高辛疾和褚太守二人所能尽揽,臣建请陛下重设‘奉节堂’,专责协议军武粮草等诸事。”

此言一出,几人尽皆色变,尤其是周元弼,脸色更是难堪,那模样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还要苦苦隐忍一般。

“奉节堂?是白玉太初宫内的那个奉节堂?”陈煜问。

“正是,陛下。”殷泗徐徐道来,“臣通晓大周国历。记得那时大周刚立国之时,天下看似初定,但是内患外攘不绝,太宗陛下便在总管民政的中书府之外设立了专门的议兵之所,统领天下兵马军武、粮草征调等诸事,取‘缜密忠勇,舍身奉节’八字为精义,是为‘奉节堂’,位置就在白玉太初宫内。当时奉节堂与中书府并称‘二府’,因为太初宫在大正殿之东,中书府在西,便被称为东西二府,本朝立国之初的二府制由此而生。当时天下只十数年而定,得以由乱转治,做到山林无巨匪,边域无强寇,奉节堂可谓功不可没。其后两任先帝,也都沿用奉节堂制,只是天下安定太平之后,至灵帝时有臣工忧虑奉节堂职权过大,便上书请旨削撤,奉节堂由此而裁。”

陈煜只嗯了一声,却没有明示是否纳建。他看了看周元弼尽量掩饰的难堪神色,又看向了李度,“李卿家,你意如何?”

这时李度拱手道:“殷大夫博古通今,所言也句句切中机要,无不在理,实在叫人佩服。不过陛下既然开金口命臣等直言不讳,微臣就说点与几位大人不一样的,触怒龙颜之处,还请陛下赎罪。”

话到此处,他先顿片刻,察言观色之后见陈煜无意打断,便继续道:“西北幽州,长陵公手握雄兵,虽然陛下刚刚降职恩待,但是事怕万一。万一萧氏水军与冯将军打得难分难舍之时,李易突然出兵犯境,如此内外夹击,恐怕有险。微臣幼时便听过一句话,急政之险犹在暴政之上。如今局势,微臣认为当用一个‘拖’字为宜。天下人尽皆知,萧山景膝下无子,只有一女,此女乖张骄横,不擅权谋韬略,全无统领气概。萧山景遍寻名师调教多年也难成气候,料想日后当不足为虑。而李长陵,更是无儿无女,虽有义子数名,但是毕竟不是骨血亲人,如今他年俞五旬,又体弱身疾,只要我们拖得够久,日后李长陵一归天,幽州之患便迎刃而解。至于萧氏之患,自古女子不能主事,拖到萧山景一死,届时陛下只需再分封几个将军侯爷,让他们自己先内乱起来,等他们互相厮杀耗尽,民心不附,陛下只需派一支王师登岛,大局弹指可定。所以,微臣以为,此时不宜耗军力、动刀兵,中原九州当以屯粮练兵、安稳养民为上。至于萧李二人,可以安抚和离间并行,只要萧李二人不会里应外合,陛下就坐享天时,静待时变。”

几人思量李度的拖长拼久之计,也都暗自称赞。

纵观当今大世,虽然中原有九州之博广,但是却内患未除。一道把已经入口的美食再封赏出去的旨意到底能不能约束得了兵强马壮的李易的野心还未可知。蜀州刘太守虽然主动请辞,但是毕竟树大根深,旧部犹存,仓促之间谢时海能否培植亲信全面接管也在未定之天。巴州裴鸿儒虽然都猜测是被冤枉的,但是毕竟还未查清,整个巴州短时间政务上必然乱做一团……

桩桩件件,其实都不能说眼前这位君王已经做好了一场大战的十足准备。而反观将心岛上萧山景,却截然不同。可以说将心岛贰佰年之繁华,萧氏数代之隐忍筹谋,尽造极于萧山景之世。再者就李长陵而言,若双方开战,他必然坐山观虎斗,若一旦杀神军不能快速取胜,战事胶着延绵,或是露出疲态,难免他不会铤而走险。到时腹背受敌,胜负委实难料。

其实几人都知道,李度只说了半句话,急政与暴政有时并无二致,这是上半句。下半句是:若征伐有功,一举扫除数代先帝遗留之隐患,自成千古一帝,或许甚至可与宗灵殿的几位齐名;反之,若兵败而归,那便是耗尽国力,本就黯然的大周王气或许便轰然散尽,六百年大周亡之不远矣!

虽然都心如明镜,但是几人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因为李度没有算好一个东西,那便是时间。面前的陛下已经年近古稀,无论比起李易或是萧山景都年长许多,甚至说一句天年将尽也不为过,即便这真是一条最稳妥的妙计,也绝不是仁宗皇帝可以等到的。

就在两天前,景成帝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大业皇帝,改元本就不易,“大业”二字对于一个已近古稀的帝王来说,是更不容易做的决定。这个称号的背后是他在名留青史和亡国之君这二者之间反复斟酌后任然决定放手一搏的决心!

这是大周天子、一代君王如磐石般的最坚定的决心。所以其实今日这旧宫夜谈,并不是真的要征求他们意见,是要让他们立马同心协力的辅佐、毫不迟疑的拥护和用最快的速度去商谈策略、征调兵马、筹措钱粮。

同样,就像“但是”之前的话都毫无意义一样,君王说的“直言不讳,概不降罪”也约同于放屁。

自古以来,直言不讳的谏臣从来没有好下场,今日不降罪只因为帝王顾忌颜面,不宜当即发难。早晚有一天,新账旧账都会一起清算,之前每一次的“直言不讳”或是“激切直谏”都会为自己甚至家族的坟墓上多添一条罪名、多压一块遗臭万年的石头。

所以,虽然历代君王们权倾天下、自命天子,但其实帝王的心胸远比人们想象的要狭窄而阴暗……

想到这些,三人都暗自为这位刚刚加封为中书令的同僚而感到担心。依照仁宗皇帝的脾气,应该是会怒不可遏的,毕竟刚刚加封了李度,正需要忠心拥护的时候,却遭遇了背叛。

场面一时陷入教人压抑的静默。

……

深夜浓雾昏暗的山谷中,客行南望着黑夜中的高山,虽然杀神军四处驻扎,营地也点起火炬。但是在这黑沉沉的深山之中,在这又浓又阴冷的山雾之中,仍旧一点温暖也感觉不到。反而更像是幽冥鬼蜮一般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鬼火,直让人胆寒心悸。

他深深皱眉地望着,他不是个简单的江湖武人,他文武兼全,博古通今,十几年前开始便已经是李易的军师心腹,自然清楚那山上的万象宫曾经见证了多少次战争。仁宗皇帝不会在如此年老之时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却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所以在他眼中,那高耸漆黑的大山就像一头即将扑向太平人间的洪荒猛兽,他的深渊巨口远比这山谷还要巨大!

忽然一声声嘹亮的马嘶划破静寂。紧接着便是连片的铁甲碰撞和跪倒的声音,顷刻就连成一片:“拜见大将军。”

客行南隔着层层营帐寻声远眺,原来是一队军士纵马穿过营帐。队伍人数不多,约莫只有十五六人,但是各个银甲闪烁,身形雄伟,背负强弓,腰挂镶金弯刀,他们昂首挺胸,浑身如铁浇岩刻一般,姿态极是威武。

为首的一人身形更是高大壮硕,但却不是年轻人,而是一位须发皆白,长髯凤目的老将军。霹雳的火光和冰冷的月光交映在他布满风霜和皱纹的脸上,无半点疲态,反而更显得冷峻。若看年龄,没有六十,少说也有五十了吧,但看不出半点衰老之感,甚至比身后的年轻将领还要有气势。似乎对方有所感应,那老将军倏然侧首看来,直接对上客行南的双眸,低眉冷视,目光如刀似箭,直教人遍体生寒。

客行南浑身一颤,如被目光刺穿,他瞳孔微缩,嘴里轻声呢喃:“周天一柱,袁-公-昭!”

袁公昭移开目光,扫视满谷的营帐和周围跪倒的臣公、军士,满谷静若寒蝉,就连一声鸦啼也无。半晌后,他吩咐道:“尔等留在此地,仕虎随我上山。”

“诺。”军士同声应命,势如一人。

接着,袁公昭便带着身后一个年轻将军纵马向上山奔去。

“连袁公昭都来了。”客行南心中暗自嘀咕:“山上那个身高不过七尺,又胖又老的垂暮君王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到底要做什么?那天他明明是龙颜大怒的,以至于连市井中的恶语讥讽都说出口了,但是最后只隔了一夜却突然一反常态的加封了主公,给了除封王之外的所有尊崇和权力。尊崇、加封、权力?对了!”他忽然睁圆了双眼,脊背一阵冰冷,海云边那个真正的异姓王可是一字没提,一个字也没有。他深吸一口气,暗自说:“原来要动兵了!”

“先生,你在看什么?”厉南宫掀开营帐,上前问。

“他们会劝得住吗?如果动兵,那一道封赏能拦得住主公?还是说,他们知道主公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此时的客行南充耳不闻,完全没听到他的话,就连眼皮也没动一下,只是茫茫然地望着夜空,双眸中冷光凝凝。

“先生?”客行南又更进一步,叫了一声。

“不管周元弼他们拦不拦得住,大典上的消息一旦传到海云边,萧山景一定知道,他一定会猜到的。聪明的人,绝不会让别人安坐壁上,独享渔人之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起拉下水,把战场搅成一团扯不开的结。萧氏谋划两百年,他的探子无处不在,他会怎么做,他会怎么拉主公入场?”客行南双拳紧握,眉头紧锁,牙齿咬得紧,双腮都有些生疼。

啪的一声,厉南宫拍上他的肩膀,“先生,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客行南豁然转头看着他,一股杀气直冲脑颅,双目凶光曝露,满脸阴冷。只是一瞬间看清来人,接着就直愣了半晌。厉南宫被他的恐怖面色吓了一跳,满脸惊异,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怎……怎么了?先生,大殿已毕,我们不如赶紧离开吧?”

脑中如同被一卷清风划过,顷刻间心神澄澈。他一把抓住厉南宫的手臂,无比郑重地说:“南宫,你马上出去,准备些干粮清水,不许教人知道,谁也别喊,谁都不带。然后过来见我,我有一个天大重要的机密要你带回给主公,我还不能走。”

“先生,你让我一个人……”厉南宫刚刚开口,就被他厉声截断,“相信我,我一定会活得很好,这是我以后最大的职责,仁宗皇帝也绝不会杀我,反而他想尽一切办法会保住我的性命,你要相信我。而你的职责,就是必须把这封密信亲自带回给主公,绝不容有失!”

看着客行南从来没有过的无比严肃的面色,厉南宫竟被震赫,知道事情极重,片刻后豁然抱拳:“遵命。”

……

一阵压抑的教人脊背生寒的静默之后,没想到陈煜居然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你们心中的第一想法都和李度一样,不过只有他把朕的直言不讳听了进去,只有他敢说出来。”

说着他罕见地笑了起来,满脸密如蛛网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佑年啊,朕也知道这道理,但是很可惜,朕等不起啦!而且,有一件事你们或许还不知道,萧山景的武疆王府里有了一位新夫人,游萱萱。”话到此处,他的面色陡然阴晴巨变,仿佛笼上乌云,倏然多了一份杀意,“哼,云梦山的女人,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给萧山景生个儿子?所以,朕不能把这些个祸患留给太子,他太年轻了,朕要在龙御归天之前为他扫清阻碍,给他一个安安稳稳太太平平的天下,这心思,你懂吗?”

“臣懂了。”李度点点头,又道:“既然陛下决心已定,微臣也附议方才殷大人的重启奉节堂之请。而且,臣还建议这奉节堂中应该有一个人的名字。”

“哦?何人?”几人同时看来。陈煜好奇地问。

“客-行-南。”

“他?”几人都是一惊,沉思片刻后都豁然醒悟,大为赞同。冷仑道:“好计谋,赐其名而虚其职,教李长陵摸不透他的忠心,更不敢猜测他透露了多少幽州军的隐秘,使他不敢妄动。”

殷泗接下话来,也对白面无须的李度赞赏道:“不错,客行南是李易的臂膀心腹,数十年来二人几乎从不相离,他的确知道不少幽州军的机密。而且经此一事,日后必然主仆失和,还可叫客行南彻底死了重返幽州之心。一箭双雕,果然好计策,了不起!”

“二位过奖。”

“嗯,确实不错。”陈煜也满意地点点头,再次看向周元弼,问:“周大卿,你以为如何?”

“这边是姻亲的代价吧?”周元弼心中微动,毫不迟疑地抱拳道:“有如此无双良策,重启‘奉节堂’之请,臣也附议。”

“臣也附议!”

一道雄浑如洪钟的声音传入殿中。

接着才听见槐荣唱名的声音:“柱国公袁公昭大将军求见。西路军右将军焦仕虎将军求见。”

“朕的公昭将军来了,快进来!”陈煜满脸喜色,饶过龙案快步下阶。

“见过公昭将军。”

“见过公昭将军。”

除了周元弼抱拳相应外,其余几人尽皆抱拳弯腰。袁公昭年逾六旬,然后身高体阔,姿态巍然如山岳。行走快步如风,无半点疲老姿态。他身后数尺之距,跟着一位中年将军,面如俊岩,粗眉铜眼,模样甚为冷厉。他背上背着一个长逾四尺的漆黑木匣,看尺寸形制,匣中所藏想是刀剑一类兵器。

“赎老臣甲胄在身,不能全君臣之礼。”袁公昭话音刚落,陈煜已经双手拉着他双臂,隔着大殿向门口喊道:“槐荣。”

“遵命。”槐荣笑着高声道:“陛下有旨,公昭将军功盖九州,无论朝上朝下,无论有甲无甲,一概御前免跪。”

袁公昭一听,瞬间色变,接着竟然慢慢后退,最后在甲胄挤压欲裂的吱吱声中单膝跪下,“臣谢陛下隆恩,但请陛下收回圣命。若陛下不允,老臣长跪不起,至死方止。”

“公昭……你……朕都免了你的礼,你还为难朕。”陈煜一时哑口,见袁公昭迟迟不起,这才长叹一声,摆手道:“好了好了,朕收回。爱卿起来吧。”

“臣谢陛下。”袁公昭起身道:“启禀陛下,非是老臣顽固,违逆陛下圣恩。而是当今宵小猖獗,更有窥窃神器之狂徒,盖因他们心中无敬畏天地上君之意。古今祸事之始,多出于此。所以,臣以为,君臣之礼就如军中之令,因殊而不威,因不威而废,礼令之废,则君国必危。”

“公昭将军深明大义,吾等佩服。”

“老将军大义。”

几人无不接口称赞。陈煜环顾一圈,也点点头,拉着他冰冷的镔铁包裹的手臂,往台上走去,边走边说:“朕要开战了,他们几人都同意啦,爱卿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袁公昭抱拳道:“几位大人都是当世人杰,所言必定在理,臣也附议。欲战海云边,先安抚李长陵。臣与李易对峙十数年,勉强算了解其人。只是如此虎狼之辈,光投羊喂牛可不成,还要亮明长弓弯刀,使他不敢造次。如此恩威并济,方可让他自安笼中,莫想兽斗。而将客行南纳入奉节堂,便是第一把刀。臣还建议陛下再封赏几位幽州将领和富绅领袖,李易在幽州号称用人不疑,但其实此人狡诈心狭,不管他信与不信,这一道道封赏出去,必然会让他游移不定。猜忌,是第二把刀。”

“好计谋。如此就更完满了。”殷泗撸着长须说。

“另外,臣还为陛下带来了一件礼物,可称为赫虎斩蛟的第三支箭。”

“噢?在何处?让朕悄悄。”陈煜难得露出惊讶姿态。

“请陛下和诸位同僚移步殿外。”

几人快步走到殿外,袁公昭吩咐道:“仕虎,开始吧。”

“遵命。”

焦仕虎从殿门外的壁上取下一支火炬,对着山那头挥舞起来,似乎像是海上行船时候的令旗一般。片刻后,对面山头上忽然燃起高高的火炬,照亮大半座山,悬崖、巨柏、巨柏下还拴着几头牛羊,火炬之下都看得格外清晰。然后焦仕虎走下台阶,随着火炬往下,原来下面的平台上有一个用玄布遮蔽的巨物,长宽约有一丈,他望向袁公昭,见对方点头,一把扯开玄布。里面竟然是一座通体赤红的巨型连弩机,弩机上共计并列羽箭七支,每一支箭羽足有寻常男子大臂粗,长有一丈五六,中间最长,两侧渐短。这些羽箭,若非安置于巨大的弩机之上,说是一杆长枪也使得。

“这……这是?”陈煜惊讶不已,心中似乎有某种猜测,又不甚确定。

“陛下猜的没错,这正是当年王玄策设计的‘穿云阳戟’,当时只余初稿,老臣与工匠们耗时数年,总算完成了。”

“威力如何?”陈煜问。

“惊天骇地。”袁公昭答。

陈煜急不可耐,催促道:“快试试。”

“是。仕虎,发令。”

“遵命。”焦仕虎手执火炬,连连发令。远眺对面上头,上面的军士快速下山。焦仕虎,手握一个腕粗的木棍用力下压,用无数根牛筋缠绞而成的弓弦在吱吱声中慢慢收紧,最后他大脚在弩机旁的一个巴掌大的金铁机块上用力一踩,只听“崩”的一声巨响,粗大的箭矢倏然射出。

顷刻间,刺耳的破风声响彻宫殿,巨大的后坐力瞬间解下,几人感觉脚下的大地都为之一动,众人禁不住浑身一颤,耳中嗡鸣不绝,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还不待反应,只听远处响起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转头一看,发现对面山头上巨石滚落,烟尘四起。

片刻后,待烟尘渐薄,就有军士奔上那边山头,把被风压尘土熄灭大半的火炬重新架起。再细看是,对面山头哪里还有方才的半点模样,巨柏拦腰折断,箭矢插在山头的石壁中,没入其半。箭矢周围全是牛羊的碎尸残肢,却无一块可辨别完整,惨状如被猛兽撕咬,又像被群象踩过。

几人愣在当场,两山之距少说也有二三里,寻常弓箭不过射数十步至百步而已,便是力士挽强弓,能至百二十步者已然凤毛麟角。如此数里开外,一箭命中,此穿云阳戢射距之远、威力之巨,堪称旷古绝今了。还在几人愣神之时,同为军中之人的冷仑率先发声:“有此神弩,哪怕十几架,何敌不可灭?”

众人骇然点头,心中无不翻起巨浪。还不等同声应和,就听焦仕虎昂首抱拳道:“回禀陛下,诸位大人,大将军命末将等与工匠们日夜赶工,此时制成已不止百架。”

众人面面相觑,尽皆默然变色。如此惊世骇俗的强弩,恐怕一箭便将甲舰射穿,何况普通军士兵马,在它面前,脆弱得简直如齑粉豆腐也似。

“好!”陈煜高声喝道,已近古稀的脸上竟然兴奋得像个顽劣村童。

袁公昭环顾几人,目光中无半点冷厉,却直看的几人遍体生寒,最后他目光落在陈煜身上,抱拳道:“上有圣君,下有诸位大人之睿智勇武,再加上这等神物凶器,凡我军到处,定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陛下圣明,公昭将军神武。”几人高声附和。

几人商定后,便领命退去,独留陈煜与袁公昭君臣二人挽臂并肩下山。冷月之下,夜里山中鸦啼蟋鸣,幽静至极。

“臣请陛下赎臣欺君之罪!”袁公昭道。

陈煜面露疑色,“噢?难道方才的都是假的?”

“那倒不是。”袁公昭说:“回禀陛下,穿云阳戟的确已经制成,但是因为箭头用料与寻常箭矢不同,还有就是弓弦也要求甚苛,所以其实真正制成的只有十六架。若是加上失败的和用料不足现仍残缺不堪用的,勉强才可算百架之数。”

“怎么个难法?”

袁公昭答:“回禀陛下。因这穿云阳戢极如电闪,普通毛竹或是木材所制的箭矢,要么在发射一瞬便被巨力崩碎,要么便是因为太轻在半空便失准飘逸。臣等试过全用金铁制箭,但是精铁太重,射程不远。普通俗木又难以得坚韧和准头兼全。如此试了百余种木质,最后用了百年生的黑铁木才行,但是此等木材难寻难觅,极为珍贵,便是在士绅望族之中恐怕做棺材也舍不得用。这还只是臣列举的一个难处,所以穿云阳戢属实珍贵难制。或许当年王玄策半途弃稿,恐怕多半是料到了这其中的不易之处。”

陈煜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叹道:“能制成,已是难得。但,爱卿为何虚报?”

袁公昭道:“因为我想让那几位同僚看到,让他们知道陛下无论做什么,都一定可成。陛下会威慑利诱幽州将领豪绅,李易又岂会闲坐待毙。自臣领兵在外,臣什么敌人都不怕的,尤其可惧的,就是长安朝廷内的奸臣诽谤,离间君臣,祸患忠良。臣让焦仕虎虚报数目,便是断了他们的游移之心,在生死胜败面前,什么金银美色权力诱惑,都不能动摇其心。当然,如果没有,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无论如何,都是欺君,请陛下降罪。”

陈煜沉思片刻,低声道:“公昭所为,不谋私,不夺利,乃是为国为君。朕免你们欺君之罪,需要什么东西,尽快列出名目给朕,朕会命各州各郡速速筹集,朕要你们戴罪立功,一年之内务必补足百架之数。否则,若是因此贻误战机,到时朕必治焦仕虎欺君之罪。”

“臣领旨谢恩。”

二人行将山脚,谷内千帐若繁星密布,将长长的山谷点缀得如一条天河。

袁公昭似在犹豫片刻后,说:“陛下,臣来时路上,抓了一个口出辱上之言的人,拷问之下,发现是原青州太守郑怀林的内侄,臣已经压在山下营中,请陛下亲自发落。”

“什么辱上之言?”

袁公昭面色难堪,“辱上之言,无非尔尔,陛下无需知其详,按律法办了就是。”

“槐荣,你说。这一路上溜须拍马的,朕一个没见,到时想听听青州有什么辱上之言。”

“回……回禀陛下,最近青州有人传一首歌谣。”槐荣和焦仕虎本来并肩吊在后面,这一问顿时让他头疼,“老奴不知公昭将军所说的辱上之言,是否是这件事。”

袁公昭点头,“正是。”

“什么童谣。说来听听。”

槐荣沉思片刻,缓缓道来:“歌谣说,仙鸾出云州,羽洁世未染。清骨昆山玉,气香宇外兰。芙玫于独专,莺燕尽相惭。药山结云雨,金池蛟龙翻。遽然风雷至,云散金池暗。铁甲舟并舟,旌旗帆连帆。浴血长河长,冤灵千万千。身如凝冰碎,魂似余灰散。旦夕耿耿怀,春秋无展颜。谁有回天术,可将乾坤挽。”

“什么歌谣,是那两个狗东西让人传来恶心朕的。”盛怒之后,陈煜忽然驻足,望着夏夜中似星河般的山谷,昏黄的双瞳中微光闪烁,他沉默良久后,自吟般地说:“何愁青云路,疏星点天河。当年朕少年继位,虽有令尊和宋师辅臂左右,但朕彼时身小体矮,只能望其项背之伟岸,心中惶惶难安。先帝早识爱卿之财,临终之际,以此句赞爱卿。他说,朕为天河,卿为星耀。扶幽宫之乱中宗亲蒙难,之后朕又错信李重庭,亲纵一虎,以致今日之患。这些年,朕时时悔愧难安。多少年啦,没人敢在朕的面前提‘扶幽宫’或是‘唐依依’三个字,但是朕知道,好多人心底都埋怨朕。朕心里清楚,朕不怪他们。”

说话间,他转头定定地看着袁公昭,格外严肃地问:“公昭啊,你我人前为君臣,人后如兄弟。你说,朕会像商幽王一样,成为亡国灭族之君么?”

此问如霹雳惊雷落在脑中,袁公昭赫然一惊,与身后不远处的槐荣对视一眼,槐荣自退两步望向山林,袁公昭沉吟片刻后摇头道:“不会。”

“何以见得?”陈煜自嘲似地笑了笑,“普天之下,敢在朕面前说真话的人,不多了。你倒是说说,怎么就不会。”

袁公昭道:“幽帝之灭,一在于荒废军政,皇权旁落。二在群子夺嫡,未生战事,内乱先起。三在荒淫无度、败坏纲常;更兼残暴不仁、重用丰疆羸赫之流的将领,多杀多诛、屠城灭族视如平常,车裂剥皮、毒毙蛇穴之酷刑以为乐事,致使百姓纷纷聚义以抗暴政。当今天下,陛下圣贤,扶幽宫之事上虽略有微瑕,但自古圣君虽多、完人却少。再则,如今东宫早定,太子正直壮年,即非幼子也无争夺之患。以臣愚见,大多巨祸皆由内生,内稳则天不大乱。所以当今天下,虽有佣兵自重之二狂徒分列东西,但陛下仍居八州及百越田亩之丰、子民之众,所以,陛下断无此忧。”

陈煜看着袁公昭问:“爱卿可有听说过关于太子的传闻?民间有人谣传,说太子出生不正,有亏储君之位。”

袁公昭点头道:“星斗小民,无知百姓,最好谣传之事,以娱其枯乏低贱之生。陛下无需在意。上有禁令明诏,只需令各州郡行雷厉果决之法,敢谣传辱上者,即扑即斩。料想不出数月,谣言自破。不过,”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臣有一言恐扰圣听。但陛下知道臣的秉性,性不忍事,心中有话,不吐不快。若有犯上之嫌,请陛下降罪。”

“哦?”陈煜眉间微骤,“说来听听。”

袁公昭答:“臣来时路上,听说太史令骆大人和左右作策尹樊、卢三人因妄言获罪,臣想为他们求个情。”

陈煜面色倏沉,似被人撕开旧伤,冷冷地问:“你素来不问朝中之事,似乎也与他们三人无有亲故之缘,今日为何破例为他们三人求情?”

袁公昭道:“那三位大人在大殿上妄言获罪,陛下按律法处置,本不该臣多言。但臣素闻‘圣君不杀才士。’而且历代先君对史官都少有极刑之例,臣请陛下三思。”

“朝令夕改,岂非自损威德?”陈煜无声冷哼,咬牙骂道:“那三个不识时务的狗东西,朕如何能破例饶恕。”

袁公昭深吸一口气,又道:“上君之言,自然不可朝令夕改。但臣听说,陛下改元大业后将于明年大赦天下,臣想,若能一并赦免三人,便降为幽囚之刑,也算君恩浩荡。若能放还乡里,当是上上之善。日后谣言除尽,三史自知其罪之重,陛下却宽恩以待之,以此秉笔青史,想必千百年后也是一桩传世美谈。”

陈煜缓缓驻足,似斟酌片刻后仍摇头说:“大赦之中,唯有犯上作乱、阴谋叛逆者不赦,三史之罪以足称之以犯上作乱。你这话谁服不了朕。”

“宋遗、王玄策!”袁公昭似乎一咬牙,搬出了最后的底牌。

陈煜眸光一闪,微微侧首:“与他二人何干?”

袁公昭答:“不知陛下听说一句话没有,‘平生无有违心事,独负长安两少年。’”

陈煜追问:“源自何处?”

袁公昭答:“回陛下,这话是王玄策说的,时间该是当年他与宋师归隐之前。陛下可曾记得,景成十二年科考,王玄策为主考。那一年至今被称为我大周第一考,xx都名于此届。卢樊二人也是当年考生,他二人虽来自南北异地,却同时以‘裁辖巨族,均田富民’为题。当时王玄策本意将二人定位三甲之列,却因为当时各大门阀望族虎视眈眈从中作梗最后作罢,不仅如此,二人因此被多番排挤,难入机要,最后只能编入史官从属,列入清职。此事是王玄策心中一痛。想必如此之憾,陛下也有体会。七年前,也有一位考生是如此,陛下本已定位探花,那考生却被污垢为舞弊,最后不了了之。”

说着,他向前一步,低声道:“陛下,宋师和王玄策隐世良久,臣奉命查访多年,终是无果。臣想,他们或是悠游于灵隐之外,或晦迹于深村之中,总之应该还活着,至少有一人还活着,否则若都亡故,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毕竟身死万世休,也没有躲躲藏藏的必要了。如此看来,他们只是在某个地方瞧着看着。如今大战将起,王玄策有机谋深智,宋师更是独负士儒领袖六十余年。陛下试想,以他二人智术之深、思谋之远,陛下若要再得之,恐难以金银之利、仗印之权而诱之,唯有示之以恩,动之以情。如此,或如延平之剑,尚有再合之时。”

陈煜停驻思忖,半晌后摆手叹道:“罢了,便依你。”

说罢,似乎又在一瞬间扫净方才的郁闷,陈煜把臂一摇,说:“公昭,你给朕带了至宝,朕也还你一件宝物。”接着只看他抬手击掌。片刻后,听铿锵的马蹄声从山脚传来,便看“白诺城”手牵着一批高大异常的雪白骏马走来,那骏马在月色下通体流光,如上天仙驹,正是百越勾辛雎献上的那匹玉龙驹。

“大将军。”

“臣见过殿下。”

袁公昭是军武之人,功勋已极又年纪已老,金银宝玉、美色佳丽早已不能动其心,但是神驹兵器却是军旅之人的钟爱,他一瞧见这高大异常的宝驹,任是见多识广定力非凡,也在一瞬间双眼放光,简直可说是瞠目结舌,“殿下,这是?”

“白诺城”将马儿牵过来,陈煜抚摸着恭顺低垂的马头,道:“这是百越沮渠南尊给朕献上的宝物。朕早已不能鞍马之事,神驹当配英雄,你把它骑回去。普天之下,它只配得上你。”

“陛下,此等旷世神物,微臣不敢领受。太子殿下年轻勇武,可做他的爱骑。”

“哈哈。”陈煜大笑几声,道:“他能骑着做什么?宫里用不上,城里跑不快,用来秋猎更是暴殄天物。何况此等神驹,正该在万军之中冲杀穿阵,方不负他的异种天资。”

“白诺城”迎合说:“父皇教训得极是。坊间盛言,说‘匣中一口龙树刀,撑得周西半边天’。公昭将军,您是我大周一柱,更是昭明的长辈,此等神驹只配英雄。昭明年轻识浅,日后也长居深宫,得之无用。还请大将军再勿推辞。大将军功勋盛卓,昭明愿亲自为将军牵马穿营,以示我君臣一心,珍重功勋之意。”

吊在后面的槐荣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数日的训导没有白费。段缺这西贝货,一言一行倒也殊为得体。

“这,万万不可,自古君臣……”储君牵马穿营,亘古未闻,袁公昭自不敢领受,正要拒绝,只听陈煜抬手将他打断,说:“公昭,朕的礼不白送,也不好领。大战将至,你我各守一方。若卿护青州不失,而朕败于萧氏之战,则是朕负于卿。反之,若朕尽起东线之军且破萧氏之贼,而卿失于青州,以致二贼夹攻,祖宗们浴血创立的六百年基业危殆,则卿负于朕。好了,上马吧。今日,他执得非是储君之尊,而是子侄之礼。”

袁公昭双眸微滞,心中如翻巨浪。此言此情,也知万万不可再拒,片刻后只能点头允诺,郑重的抱拳道:“老臣,领旨。请陛下、太子殿下放心,只要老臣还活着一天,定教李长陵东不过青州,南不下墨城。臣以全家一百七十二口之项上头颅,立此军令。”

“好。”

说罢,便在“白诺城”的牵领下,穿过如长龙般的营帐。所过之处,无论群臣或是军将,无不惊讶莫名,尽皆跪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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