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她收拾外婆的遗物,床下安静躺着一个被灰尘覆盖的小木盒,没上锁。
里面放了一个银镯子。
她从来没见外婆戴过,当即猜出银镯的来历。
细细查看,镯子内侧刻了个“暖”字。
拇指摩挲着这字,凹凸的粗糙感像外婆用满是茧子的手抚摸她。
离开梧桐镇时,她带着木盒。
认出陈暖后,她经常独自呆呆看银镯子,今晚睡前才发现盒子最下面有夹层。
原来外婆早就知道她的女儿没死。
滔滔江水找不出女儿的尸体。
这位母亲活着的每一天,都没放弃过寻找她的爱女。
当她找到重获新生却说不认识她的女儿时,她佝偻着脊梁转身离开。
从此再不踏出梧桐镇一步。
陈不语不知道不识字没出过远门的外婆是怎么找到女儿的。
外婆对她说:“幺幺,我的暖暖还活着,别怪她,要怪就怪我,是我没保护好她。”
字迹像是甲骨文,与其说写,不如说画。
外婆没上过学,她不知道外婆从哪学了这几个字,也不知道她私下练了多久。
水晕在泛黄粗糙的纸张上晕开,像是画了一朵百合。
被岁月尘封的盒子里只有两件东西,一件是留给她的,一件是留给她的妈妈。
她没有把银镯子物归原主。
窗户并未关严实,缕缕夜风钻了进来,吹动她凌乱的发丝。
她的疑问越来越多,但她不敢想。
她怕捅开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后,见到的是她无法承受的一面。
头好疼,像是千万只虫子啃噬她的大脑。
她从床上摔到地上,双手攥拳捶她的头。
屋内的灯忽然亮了,住在隔壁听到动静的周寅之光着脚跑进来,惊慌地看着地上的她。
经历过那次的事,他不敢让她再有一点危险。
她沉迷在自己的世界,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周寅之跑过去蹲在她身边,双手握着她早已冰凉的手,声音颤抖不停:“不语,我是周寅之,你怎么了?”
她的力气忽然变得很大,他竟然拉不住她。
他的手指关节撞到她的头,疼痛迅速且犀利从他手指蔓延。
周寅之松开手,挡在她的头两侧。
密集的拳头落在他手背,他浑身发着抖,不停地喊她的名字。
他此刻才发现,他对她的了解少得可怜。
他不知她心底的悲,她像一只枯叶蝶,用保护色把真实的她和周围人隔开。
她应该是受了什么打击。
晚上回来时还好好的。
周寅之的视线忽然锁定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张纸。
从成色看,很有年代感。
不知过了多久,陈不语逐渐平静下来。
她抬起头,扬起一个很难看的笑。
“周教授,对不起。”
他看不得她的笑,像钝刀一下一下划拉开他的皮肉。
“不语,别笑,想哭就哭吧。”
“我只是做噩梦了。”
她手撑着冰凉的地面起身。
周寅之抱起她,把她放在被窝里。
“好,我陪着你,别怕。”
此刻不是问她原因的时候,周寅之安静地陪伴她。
陈不语忽然掀开被子,“周教授,你睡在这吧。”
她一无所有,但此刻拥有最瞩目的他。
周寅之心中生不起一丝杂念,“好。”
她主动钻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像是挨打的小孩紧紧抓着手里那颗沾了泥土的糖果。
外面电闪雷鸣,狂风骤起。
单薄的窗帘在风中摇摇欲坠。
周寅之:“我去把窗户关好。”
“别关。”
她不许他离开。
“好,不关。”
闪电一下一下照亮紧紧依偎的两个人。
怀中是彼此的全世界。
“周教授。”
怀中安静的人儿忽然开口。
“我在。”
她没了声响,周寅之也不问。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则听过很多遍的故事第一次从他口中娓娓道来。
暴雨声为他伴奏。
他的声音好似跨越时间的长河,带她回到仅有的幸福时光。
他感觉到胳膊上湿湿的。
“周寅之。”她很少喊他的名字。
他喜欢她喊他的全名。
“我在。”
“你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是我爱的人。”
或许觉得强烈的爱意能驱走她的不安与难过。
一个不擅长说情话的男人在磅礴雨夜对他的妻子告白。
“你为什么爱我?”
她很平静地问。
“我不知道,我找了我爱的人很多年。”
“你有没有骗过我?”
“有。”
他们借着雷声的掩饰耳鬓厮磨。
“我和你领证,不是因为家里人催婚,是我想娶你。”
他听到她的笑声。
“我早就知道了,大笨蛋。”
“我怕你谈恋爱,故意给你出难题。”
“小人!”
“嗯,我是小人。”
“······”
最后,周寅之说:“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告诉你,现在不是时候。”
“嗯。”
末了,她又说:“周寅之,你笨死了,我也骗过你很多次,你休想我告诉你。”
“我喜欢被你骗,骗我一辈子吧。”
“好啊,我要把你的钱都骗走。”
“换个别的骗,钱本来就是你的。”
“你除了钱还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都有。”
东方天空露出鱼肚白,怀中的人才睡下。
她的手里空空如也,那张纸不知何时已被她收了起来。
一夜精疲力尽,她睡到傍晚才醒。
睁开眼,对上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她一愣,想起昨晚种种。
“周教授。”
他不敢睡,守着她才能放心。
他眼下的黑眼圈像丹青在她心中留下浓墨重彩,陈不语心疼得很。
“周教授,你睡觉吧,我抱着你睡,好不好?我很喜欢看你睡觉,你睡着的时候好帅的。”
她如今竟也下功夫哄他了。
“好。”
周寅之是真的累了,精神高度紧张,比连熬几个大夜工作还累。
他醒来时,凌晨三点。
陈不语睁着眼睛看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他的头发炸毛,身体醒了精神好像还睡着,呆萌地像只大狗。
“笑什么?”
“你好萌。”
“饿不饿?”
“饿了。”
“厨房有螺蛳粉,我去煮。”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那你吃什么?”
“怎么?不舍得让我吃你的螺蛳粉?”
她眨巴着眼睛,“你······”
“人活着,总要体验新鲜事。”
他起身走向厨房。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失去她的痛,他绝不经历第二遍。
趁着还有机会,去走她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