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延带着士兵进了山,挨个收起营帐,发现了两具尸体。
几人将被埋在营帐下的那个尸体抬出来,在火把的照耀下,看清了那人的状况,也看清了他的脸。
死状凄惨,身中十几刀,周身的泥水被染得一片血红。
他口中被塞了粗厚的布条,双手被捆绑住,身上拴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绑在营帐中支撑的柱子上。
此人两颊凹陷,消瘦憔悴,似长时间被囚禁,唯有那双死不瞑目的细长的眼睛,很是熟悉。
有士兵“咦”了一声,疑惑道:“这个常陇才几天便饿成这样了吗?”
“这不是常陇。”有人回道,“你再看看,他连胡子都没有,而且脸上也没有刀疤。”
“嗨,你们俩不知道?这是被汤大人蒙住头带进山的那个犯人啊!”
另一个士兵挤上前看了看,见到此人的容貌,便解释道:“我知道!是汤大人让我和老于去潭州府衙把他押来的,这是常陇的弟弟!”
说到此处时,另一具尸体被抬了出来。
众人看去,认出了这正是逃犯常陇,身上只有一个刀口,在左边后胸的位置,一击毙命。
两个人明显死于不同人之手。
众人在两具尸体上看了看,只觉有些毛骨悚然。
郑延看着士兵将两具尸体抬走,心中有些波动,本以为汤予荷将常耕押进山来,是为了引诱常陇来救自己的弟弟。
常陇一定至死也不知道,连捅十几刀杀死的那个人竟是自己的弟弟。这样的局面不知这是意外,还是汤予荷一早就设计好的。
若是设计好的,未免也太阴毒了。
郑延竟不由地想,幸好汤予荷没有接手汤家军。
……
将军府中灯火阑珊。
汤予荷从马背上跃下,撑着伞进了府门,对迎上前的激动万分的门房吩咐道,“夜深了,不必声张。”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撑着伞,静静地回到院子里。
见到房内烛火依旧亮堂,便轻推开了房门。
李云昭慵懒地坐靠在躺椅上,长发垂散,素容皎洁,不着珠翠,身上披着纯白的狐毛大氅,怀里抱着一个汤婆子。手中正握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翻看。
听见声响,她掀起眼皮朝门口看来,见到汤予荷,目光冷淡,毫无波澜地道:“出去。”
汤予荷心中一颤,“昭昭……”
他站在门口,浑身湿透,脸色有些苍白,有风雨飘在他的身上,往前走一步就能进入温暖干燥的屋子。
可他却未抬脚,只是巴巴地望着她。
李云昭收回目光,云淡风轻道,“去沐浴更衣再进来。”
把地板弄湿了,还不是知春和令英来擦。
汤予荷暗暗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她,往净房走去。
等他清洗干净,换了衣裳回到卧房,李云昭还坐在躺椅上,手中的书册已经翻到尾页。
她没有抬头,将怀中被白毛鼠绒包裹的汤婆子略微提起来,汤予荷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上前接过汤婆子,用冻得发红的手捂着,而后坐在旁边。
“事情办完了?”
“差不多了。”
李云昭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杀手的信息也查到了?”
汤予荷大张旗鼓,在城里城外搜寻常陇的踪迹,汤颂也没闲着,借着他闹出的阵仗,暗地里搜查杀手的来历。
是人总要吃喝,这杀手也不例外,只要进了城里,在哪里吃饭、留宿,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汤颂虽然绝口不提这些事情,但李云昭每日都去陪程瑜星,见他每日早出晚归,异常忙碌,也能猜一些。
汤予荷拿起桌子上散发清香的蜜橘,慢慢剥开果皮,“搜到了他住的客栈,不过此人谨慎,包袱里除了吃用的,就剩些金银,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一概没有,也没有搜到信件。客栈的掌柜说,他是在半个月前接待了那个杀手,也就是跟我们前后脚到的陵州。”
李云昭思索片刻,“难不成,是从京都一路跟着我们来的?”
汤予荷将清理干净的橘子送到李云昭面前,见她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犹豫地闻了闻自己的手。
他洗干净了,没有血腥味啊。
“我原本猜这个杀手和常陇或许有所关联,那日矿场才出事,我和阿颂都不在府里,他偏偏就来了。”
汤予荷将橘子果瓣丢入口中咀嚼吞咽,慢条斯理道,“不过我搜了常陇的身,也什么都没发现,兴许就是巧合吧。”
“巧合?”李云昭斜睨他一眼,微微眯起眼睛,将书册重重放在桌上,冷不丁道,“拿出来!”
汤予荷被她吓了一跳,满脸无辜茫然,“什么?”
李云昭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双乌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一字一句道:“拿出来。”
“我没……”他刚张口,李云昭打断他的话,“你骗我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要不想说,那就滚出去。”
汤予荷愣了愣,叹了一口气,从衣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放在桌子上,老实巴交的道:“这是从常陇身上搜出来的,杀手的包袱里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在阿颂那里。”
李云昭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动作,又抬眸看着他,眉目越发冷冽。
汤予荷对上她的视线,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被诈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搜出东西,只是吓唬他,没想到还真把他吓出来了。
李云昭凶恶地瞪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铜钱,仔细地看了看,发现铜钱上铸有“开元通宝”四字,但是“元”字中间,多了一点,串成了一个“无”字。
“这个‘无’是何意?”
汤予荷摇头如拨浪鼓,“我也不知道。”
李云昭将铜钱放下,取出帕子擦了擦手,“看来你们家仇家还不少嘛。”
你们家……
汤予荷瞥了她一眼,目光略有些幽怨。在她的内心,似乎从未曾真正走近他的身边。
“既然是从京都来的,那想必和朝堂脱不了关系……”李云昭沉思半晌,问道,“你知道是谁吗?”
“我不太确定。”
李云昭听出来了,汤予荷的不太确定的意思,就是他心中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只是还没找到证据证明而已。
见他并不愿意往下说,李云昭从摇椅上起了身,往床榻走去,在里边躺下,拉着一张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汤予荷走到床前,看见床上有两张被子,是分得泾渭分明。
她果然是生气了。
瞧着她长发散在枕上的后脑勺,汤予荷有些手足无措,伸出手隔着被子抱住她,语气哀求,“……我知道错了。”
李云昭哼笑一声,不为所动。
“真的。”汤予荷可怜兮兮道,“山里好冷,这几天一直下雨……”
他一边说一边抽鼻子,声音有些沙哑,“我感觉好难受,你摸摸,我是不是发热了?”
李云昭心里有气,完全不吃他这一套,冷酷无情道:“要么闭嘴睡觉,要么滚出去。”
“昭昭……”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