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提着一壶刚烧开的水,穿过院子走进堂屋。一进屋,她发现堂屋里居然只有冷海洋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林琳不禁感到十分疑惑,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冷海洋,只见冷海洋面色平静,看起来似乎与平常并无两样,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林琳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水壶,走到里间屋门口,轻轻推开门,瞧见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
“爹,您这就要睡啦?”林琳走进去轻声问道,言语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她生怕冷海洋刚刚跟爹发生争执,把爹给气坏了身子。
“嗯,我这会儿觉得有点乏,想睡一会儿。”爹应道,声音听起来略显疲惫。稍作停顿之后,爹喊住正准备转身离开房间的女儿:“琳琳啊,爹刚才跟冷海洋说了几句话。可能我说得有点重了些,估摸他得好好琢磨琢磨。不过爹的意思是,你先别着急提离婚的事儿,再等上一段时间看看情况,行吗?”
听到这话,林琳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再等上一段时间?在他们家根本没法过日子!瞧瞧他家那些人,都什么德行呀!”尽管心中充满了不情愿,但她还是咬了咬嘴唇,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今天暂且不再提及离婚之事。
冷海洋此刻正局促不安地坐在客厅,心中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躁难耐。回想起今日老丈人那咄咄逼人般的话语以及犀利无比的质问,他心有余悸。尽管当时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地去解释和辩驳,然而那些说辞在老丈人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他心里清楚,自己妈妈有时的言行举止确实有些过分。可他依然觉得:我妈不过是个年龄大又没多少文化的老人罢了,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还想让她怎么样?再说了,我们全家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子相处的啊,你林琳为什么就不能像我们一样选择忍耐一下呢?只要稍稍忍让一些,这些事情很快便会过去,压根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更何况,你身为我的老婆、我家的儿媳妇,难道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我妈妈计较那么多吗?
还有这次那个姓霍的送的那身毛衣,天地良心呐,我对那女的绝对没有你所说的那种情感。不就是一身普通的毛衣嘛,能有什么呀?你不想看到我也压根就没想穿呀!结果倒好,就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儿,你竟然大吵大闹起来,真叫人头疼!
唉,这女的怎么结了婚就和原来不一样了?原来的琳琳你多好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哪像现在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吵吵闹闹,还要和我离婚!琳琳呀,你说你是怎么想的?咱俩不就是吵了一架我推了你,你也还我了呀!就这就你就非要和我离,还找到你们校长那。也多亏了学校的制度,不开离婚介绍信,要是像我们局一样离婚自由,那可就坏事了!
冷海洋在外间胡乱琢磨来琢磨去,怎么也猜不透琳琳为什么非要和自己离婚?难不成她有什么想法?
里间,爹见林琳答应了,欣慰地长舒一口气,说:“去吧,好好和他谈谈。别一直犟着那个筋,你俩坐那好好说说,想想以后怎么办。去吧,我睡一会儿。”
林琳知道爹有睡午觉的习惯,就乖乖地退了出来。冷海洋还在那呆呆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林琳把开水倒进暖瓶里,又把剩余的水倒进杯子里,晾着准备喝。
“喏,给我也倒点。”冷海洋把个空杯子伸过来,放到林琳面前的桌子上,看着林琳的脸色等着她给自己倒水。
林琳的手顿了顿,不想搭理他。可又一想爹刚才说的话,还是忍了忍,给冷海洋倒了杯水。
“就是,这多听话!”冷海洋笑眯眯地满意地说。
林琳对他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心里偷偷骂他:“听你的话就被害死了!你怎么不听我的话?我又没被你养着,没吃你的喝你的,凭什么都得听你的话?”
倒完了水,林琳掂着水壶准备送到厨房。冷海洋一看林琳没呛呛自己,他仿佛来了勇气,一脸笑嘻嘻地拉过走到身后的林琳,说:“过来歇会儿吧。等会再去送。”
林琳急忙甩甩手想摆脱开他的拉扯,冷海洋不但不松手反而回转身,双手都抓住林琳。“等会也不晚,你歇会吧。看你累得一会儿也没停。”冷海洋看着林琳的目光充满疼惜,神色诚恳。
林琳又一次晃了神,感觉那个温柔体贴的冷海洋又回来了!这个样子林琳太熟悉了,当年自己就是被他这种深情款款的样子给蒙骗住陷进去的!
林琳不禁有些恼怒地使劲挣扎,小声叫嚷道:“松手!你松手!我累不累不用你操心!”
“怎么不用我操心?你是我老婆,我不操心谁操心?”冷海洋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义正辞严地说,似乎自己一向把老婆放在心上第一位。
“我在你家干时你怎么不操心我累不累?我被他们欺负时你怎么不说我累不累?”林琳瞪着冷海洋,恨恨地责问他。
“我怎么没说?我不也是经常不让你去干?那一次你来例假我怕你受凉,不是我去替你刷的碗?因为这我还被我妈骂。”冷海洋一脸无辜地看着生气的林琳,像个孩子似的为自己辩解。
确实的,平时冷海洋很少使唤林琳为他干什么,更不使唤她去给他家干。他说的那次洗碗,哼,当时他真的还被他妈骂什么就知道心疼老婆、惯老婆。
那天林琳来了例假,照例生理疼,不过比原来好多了,没有那种死去活来甚至昏死过去的现象了。但她为了不再难受还是记住尽量在生理期不用凉水。
那天她真的不想洗碗,冷母又不让用热水洗,水管里的水冰凉刺骨,从小就怕冷的林琳一到冬天,娘基本不让她沾冷水。但现在冷海军三口吃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说是有事。林琳只好端起一摞碗筷去厨房洗。
冷海洋在后面跟了进来,拽住她的手说:“你不是身上来例假了吗?别洗了,我来洗吧。”
“别,还是我洗吧。别让你妈看见了又骂骂咧咧,我可受不了。”林琳心有余悸地看看门外,她知道冷母不会让她儿子干活的,就喜欢使唤她。
“没事儿,我一会就洗完了。她和我爸在看电视,不知道。你别沾凉水啊!”冷海洋是真心心疼妻子,每次看她疼得弯腰低头就替她难受,知道她不能受凉就不想让她因此受罪。
林琳看自己的丈夫心疼自己,心里温暖又甜蜜,高兴地直起身,准备把煤火上水壶里的热水倒点洗洗手。
冷不防一个趔趄,林琳被人猛地推到一边,手里的水壶瞬间被夺走,随之一声暴喝在耳边响起:“你想的怪美的!洗个碗都娇气得不洗,还叫俺孩儿洗?你怎么那么娇贵你这个女的?”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冷母悄悄蹿过来,大力推开了林琳。林琳被突然出现的冷母又一次震懵了:这老婆儿,怎么一直盯着自己?还爱搞突然袭击?
冷海洋也被突然出现在厨房的他妈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掉池子里。一看是自己的妈,他埋怨道:“妈,你这是干什么呢?吓死人!”
“干什么?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我要不是多长个心眼来看看,就被她骗了!”冷母气势汹汹地指着林琳说。
“我怎么骗你了?”林琳被冷母说得摸不着头脑,一脸委屈。
“怎么骗了?我看你那样就不想洗碗。你装着难受叫洋来替你洗。你怎么那么会使唤他?”冷母不依不饶地指着林琳问,那个样子仿佛是自己逮住了盗窃自己宝贝的小偷。
“我什么时候装了?我什么时候使唤他了?”林琳被指责得莫名其妙,非常不高兴地反问冷母。
“你还说?这不是叫俺儿来替你洗碗了?你说你肚子疼?肚子疼耽误着洗碗?你可会装!你这个女的就是会说!”冷母振振有词地指着林琳,觉得揭穿了她的真面目。
“妈!琳琳没装!她真的不得劲!是我要来洗的,不是她叫我的!”冷海洋对他妈解释道。
“就是!你听你儿子说的,哪是我使唤的?是他自己主动来的!再一个,我丈夫洗碗他还没意见你说什么?”林琳见冷海洋为自己说话心里有些底气,语气有些强硬起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洋那个傻孩儿才着你的道!你这个女的骗不了我!”冷母根本不听,只管自己胡说八道地骂儿媳妇。
冷海洋越听越觉得他妈说得乱七八糟的,就赶紧劝他妈:“妈,妈!你赶紧出去吧!没有谁骗你!谁也骗不了你!我洗个碗怕什么?你赶紧出去吧!她真的不得劲不能沾凉水。”
“就是,你也是女人,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就没肚子疼过?”林琳委屈地说,这大中午平白无故又遭人劈头盖脸骂一顿,肚子更疼了,说着弯下了腰。
冷母被冷海洋硬推着劝走了。只留下林琳在厨房按着肚子忍受。但她也赌气坚决不洗碗!那壶热水被冷母掂走了,估计就是怕林琳用热水。
后来还是冷海洋又过来把碗洗了,还耐心地劝解林琳:别和他妈一样,不用管她,不洗就不洗了!自己不指责琳琳。
那天,林琳真的感觉很满足,很满意冷海洋能护着自己,当时还暗自喜悦地觉得冷海洋还是值得依靠的,关键时刻能为自己说话。
现在,冷海洋提起来那一天,林琳承认他的护着让自己感到温暖和美好,可那样的护着是多么珍稀,就像大熊猫那样,稀有的很呀!百次没有一次啊!
“别提了!就那一次也值得炫耀?我当时不照样被你妈骂得狗血淋头?”林琳故意把“狗血喷头”说成“狗血淋头”,就是想让冷海洋体会那种被他妈喷脏口水的感受。
“噗嗤!”冷海洋被林琳的用词逗笑了,“你还别说,你用的这个词还真形象!我妈骂起人真有被淋头的感觉!”
林琳听冷海洋这么一说也被自己的话逗乐了,忍不住笑了。
冷海洋一看林琳笑了,悬着的心放松下来,开心地抱住林琳的肩膀,拍拍她的后背,像哄孩子的一样,接着夸道:“我老婆不愧是语文老师,知道怎么把词用到绝妙!看来我没有选错,我老婆就是厉害!”
“谁是你老婆?这会儿我是你老婆了?你和你妈一个鼻孔出气欺负我时怎么不说我是你老婆不能欺负?你别得意!我不会轻易原谅你的!该……”林琳忽然想起答应爹的话不提离婚,赶紧打住了。
“好好好!不原谅,你不原谅我就不原谅,给我记着账!行了吧?”冷海洋并没细追究林琳没说出的话是什么,他在这上面没有那么细心,只听到妻子的语气有了软化,不再那么抗拒,心里就高兴地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管眼前哼哼哈哈应付。
“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被你家、被你欺负,不能就这样就算了!那样你们才更欺负我呢!”林琳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那,怎么办?你打我一顿?我不再欺负你了!我哪舍得欺负你?不行,你打我一顿解解气吧!”冷海洋说着举起林琳的手,轻轻往自己胸口上拍。
第一下,林琳还想着把手往回缩,不打冷海洋,主要是自己从小就不是那种厉害的人。后来一想他那天对自己的凶狠,对自己的无情,她心中瞬时涌出一股恨意,于是握紧拳头,在第二下时,狠狠地带着恨意捣向冷海洋的胸膛。
冷海洋顿时一下子皱着眉,眯着眼,捂着胸口,痛苦得弯下腰,嘴里“哎哟!哎哟!”地叫唤着,看起来被打得十分痛苦。
林琳吓得吃了一惊,瞪着大眼睛,愣住了,以为自己刚才那一下下手太狠,把他打坏了!看着弯腰叫唤的冷海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一直弯腰扭着身子痛苦叫唤的冷海洋,从眯着的眼睛缝里看到被自己的表演吓呆的林琳,忽然一张嘴:“哈哈!被吓住了吧?别害怕,别害怕,我是逗你玩的!”
林琳瞬间有泪涌上眼眶。冷海洋反倒被自己突然弄哭的林琳吓住了,自己好不容易哄过来了,再搞砸了可坏了事了!
冷海洋赶紧站直,捧起林琳的脸,用大拇指帮她揩泪,轻轻地说:“怎么哭了?我是逗你玩的。不哭了,怨我!都怨我!”
他不知道,刚才他捂着胸口那一幕让林琳想起了那次他心脏不舒服痛苦得软在地上的情景,那种恐慌和无助让她一直心有余悸。林琳只要每次想起冷海洋瘫在商场里,自己怎么也抱不起来的那个场景,都觉得头皮发紧,后背生凉,后怕得好长时间担心冷海洋哪天又犯。
幸亏这么久没再见到冷海洋有什么心脏不舒服的,自己也庆幸地想:估计那次他太累太紧张了导致的。这次他装的样子太像了,刺激到了林琳一直为他紧绷的那根神经,所以林琳瞬间破防。
林琳没有告诉冷海洋自己内心的担忧,她觉得自己那么担忧他,关心他,处处为他考虑,也没有换来他为自己的着想,感觉有点亏,不值得。
说白了,男女相爱就是感情交换,不能做到绝对等价交换,但也不能一直是一方多一方少得可怜,否则,人的心理会失衡的。现在一直觉得自己付出多的林琳就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值。
她也觉得就是自己告诉他又如何?只能换来他暂时的感动。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冷海洋心里有一个天平。自己和他家人分站两边,自己个人的砝码的份量不足,难以和他家人抗衡。平时可能有冷海洋对自己的爱的加持,暂时可以保持平衡。一旦有了冲突,冷海洋尽管没有在他家人那里获得多少关爱,心里仍然偏向他们,天平就会倾斜,自己自然溃不成军。
冷海洋也许是真的爱自己,没有说假话,但这种爱还很轻浅,不够深沉,没有进入到他骨子里,没有渗透到他血液中。冷海洋的观念里,他还是和他的父母哥哥姐姐是一家人,自己仅仅是他爱的人罢了。
而他对他家人的感情,那是从小就接受的熏陶所致。血缘亲情让他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们家人都不错,做的都是他们自己常做的,说的也是自己常说的,并没什么不妥之处。而他的错误的家庭观念让他没有认识到自己已经成家,和林琳组成了一个小家庭,应该从那个大家庭中分离出来,把大部分精力和责任给自己的小家庭,而不是一味的舍不得大家庭。
林琳听着冷海洋对自己的耐心哄劝声,心里想,这个男人自己该怎么办?是按自己的想法和他一刀两断,离了婚,各自走自己的路谁也不理谁?还是按照爹的意思不要离婚,过着看着?
可是,要是离婚,目前怎么离?看学校校长那个样子,自己是绝对开不出来离婚介绍信的!开不出来就没办法协议离婚,那就只能去法院打官司。
一想到打官司,林琳就有些退缩。因为只要一打官司,她和冷海洋两人那就彻底撕破了脸,你吵我嚷,一定会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自己是个老师,那一定会被人指指点点,到时还怎么面对家长?面对学生?学生还会听自己的教导吗?
更何况自己的爹和哥嫂还不一定支持自己。毕竟在这个小城市里,家里有个离婚的女儿不是一件光彩事,会被左邻右舍议论,甚至被当面责问。
林琳怎么想都觉得去法院打离婚官司这条路不好走,最好不要走!自己目前是没有能力承受那些后果,无法面对那些场面的。
唉,还是先放放吧。就按爹说的边走边看吧!林琳想到这里,把泪收住,推开冷海洋并不是多么温暖的怀抱,弯腰掂起壶,要出去。
冷海洋看见,急忙从林琳手里夺过来,拎在自己手里,揽着她的肩,和她一起去院里水管下接水。看目前这情况,老丈人不支持林琳和自己离婚,她又没有娘,没了娘家的背后支持,林琳离婚就没有底气!冷海洋对挽回和林琳这段婚姻有了很大的信心,他决定现在一定要好好表现。
下午冷海洋和林琳一起去市场买了东西回来做晚饭,期间一直想尽办法逗她开心。林琳也配合地和他说笑起来,尽管心有芥蒂,至少表面看起来还是想原谅冷海洋的。
吃晚饭时,爹若有所思地对两人说:“海洋,琳琳,我看你俩其实没什么大的矛盾,就是因为海洋家的人,你们俩总是生气。”
冷海洋沉默着没有接话,心中暗自思忖着。其实他心底里明白这事儿确实如此,但却感到无能为力。一方面,他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另一方面,面对眼前的局面,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敢轻易发言,生怕一个不慎再次说错话把事情弄糟。
这时,林琳轻轻地说道:“是啊,在他家真的没法过日子。”说完,她看看正在埋头吃饭的冷海洋,发现他面色平静如往常一般。
“那么,要不这样好不好?你们两个从他家搬出来住吧。海洋,你觉得怎么样呢?”爹征询地看着低头吃饭的女婿。
“搬出来?可是……搬到哪里去呢?您知道的,我的工作性质特殊,常常需要值班和加班,不能时常在家陪着琳琳。如果让林琳独自留在家里,就算是去李庄租房子居住恐怕也不太安全啊!”听到这话,一直低头默默吃饭的冷海洋抬起头来,与岳父对视着,面露忧色地回答道。
的确,当时别说是相对偏远的农村地区了,就连城市的社会治安状况也并不是特别理想。尤其是像李庄那样人口稠密、租客众多的地方,更是人员繁杂,治安环境复杂。一个公安家属,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晚上独自在家,确实令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