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枭垚回了绛云宫才知道,杨皇后与皇帝起了争执。
其实这争执早不是第一次,在皇帝想要召杨凌回御都时两人之间已经起了一股暗流,杨皇后为杨凌说情被皇帝斥责。
皇帝甚至问她:“杨家效忠的是朕!杨凌有异,杨辉难道不该直接替朕杀了杨凌吗?皇后!”
也许是杨皇后害怕皇帝当真让杨辉去杀杨凌,也许是杨皇后被这一声‘皇后’惊醒了,她退出了御书房。
可是今天因为高家的事情,她依旧没有忍住出言顶撞了皇帝。
高家和徐家的事情只是两个豪门贵族之间的龌爼,皇帝不该出手管这件事,不该把这件事牵扯到雍王身上。
但是当着徐贵妃的面,皇帝已经答应管了,他又岂会反口。
杨皇后错就错在当着徐贵妃的面反驳了这件事,甚至说了徐贵妃僭越中宫,在皇帝面前,杨皇后从来不是徐贵妃的对手。
景泰一边帮沈枭垚卸去钗环,一边道:“皇后娘娘一直是个十分理智的人,这次她怎么会在皇上和贵妃面前这么失态?”
沈枭垚抬手压在华丽的镶宝金钗上,繁复的花纹隔着她的掌心,她淡淡道:“因为从前在这宫里,她没有欲望。”
年轻时候的杨皇后没有欲望,她就像是被杨家教导出来的提线木偶,她没有自己的想法,一生刻进骨子里的念头就是为了杨家,保住杨家的兴盛,保住杨家的权势富贵。
因此她接受不生孩子,接受贵妃专宠,因为这是她不爱皇帝,却又向皇帝投诚的办法。
前世沈枭垚并没有透露出一点帮雍王的意思,她只是个搅弄是非的闺阁女眷,因此杨皇后的很多心思不会向她传递。
可今生从一开始她和沈枭垚的相识就并非前世那般纯粹,现在郑冲死了,太子孤立无援,沈枭垚这个太子的亲姐姐竟然要同秦渊一起投向雍王,杨皇后就算表面再一视同仁,她也没法子当真和平地接受雍王将来很大可能登上帝位。
尤其是现在,杨凌谋反,雍王平叛。
景泰有些疑惑:“那现在呢?杨凌并不算御都杨家这一脉啊。”
沈枭垚却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只是我的婢女,还是我从皇后那里要来的婢女,若是有一天,徐贵妃,或者陛下,他们突然在某天抓住一个你的小小失职要治你于死地,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只是因为你犯了错,或者只是看你一个婢女不顺眼?”
景泰愣了一下低下头去,低声道:“是...因为奴婢的主子。”
“对。”
沈枭垚透过镜子看她,“因为你的主子,也许有人会猜,是因为皇后那个主子,可是你想,凤仪宫有多少的奴才婢女,犯得着去处置你吗?自然是因为你最近的主子。”
景泰认真地给沈枭垚梳理头发不说话了,她对沈枭垚忠心,在沈枭垚和杨皇后还没有起纠纷的时候自然对杨皇后也还有些忠心。
沈枭垚看着她稚嫩的眉眼道:“太子和雍王长大了,他们之间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雍王说是登基必定打压杨家,太子登基却未必,这是一等门阀之间的争斗,谁也阻止不了,皇后有她自己选择的路,谁都爱莫能助。”
景泰不再说话,三个侍女都十分安静的做着自己手中的事情,许久,金蕊觉得有些压抑地叹了口气,她轻声道:“公主,太子是您的亲兄弟,十一年前,不是您救了他吗?”
见沈枭垚的视线无喜无怒地盯着她,她打了个哆嗦道:“奴婢没有为太子说话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
御都城的婢女们其实最不应该有的品质就是好奇,福山县主破例留着金蕊只是因为她泼辣且忠心,她需要一个这样出头的婢女来唱黑脸,而当时她把金蕊给沈枭垚唯一考虑的就是这个婢女十分忠心。
这此一条。
沈枭垚并没有生气,她收回视线道:“恭宜皇后一胎生了我和太子,三王之乱的深夜,我穿着太子的衣服被侍从提上马带出御都,回头望向恭宜皇后时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她也许很清楚,我活不了了,我离开御都后的第一个清晨下着漂泊的大雨,那雨一直下了十一年,苏兰惜早就死在那一天,我既已偿还了,为什么还要非帮太子不可?我已经付出过恭宜皇后给我的那条命了啊。”
金蕊在那轻飘飘却又无比深邃的目光中慢慢跪了下去,她似乎明白了,沈枭垚和杨皇后其实在一开始本该是一样的人,杨皇后为杨家,沈枭垚为太子,可是沈枭垚在极致的牺牲后只为自己活着,杨皇后还在为杨家走下去,也许这条路她会一直走到尽头。
为家族为兄弟姊妹尽心是应该的,可是这种应该是建立在先互相保全的局面。
沈枭垚卸去发髻,她走到美人榻前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那株海棠花。
年幼的时候,恭宜皇后是疼爱过她的,沈枭垚可以为了青雀付出,可以为了苏凛付出,可恭宜皇后,在母亲已经狠心决定要她的命的时候,她觉得那好就已经偿还透了。
年轻的秦王妃对她说过很多话,“将来兰惜一定是御都最美丽的贵女,一辈子雍容华贵,尊贵无匹。”
“兰惜不用学女红,本王妃自会给她安排最好的绣娘。”
“弟弟吵到你读书了吗?那把他赶出去就是了。”
“郡主怎么不高兴?说起来娘亲给你做主。”
很多无关紧要的小事沈枭垚都没有忘,她有时候会想,她能重生,证明这世上人是有灵的,不知恭宜皇后知道徐贵妃与和静公主后会作何感想。
和静才是荣华富贵,尊贵无匹的,她没能是。
她是鹏鸟,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芙蕖拿了睡袍轻轻披在她的肩上,外头瞬间一亮,接着惊雷声震天,闷雷滚滚。
外头的小太监进来道:“公主,下春雨了,海棠花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