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战持续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秦军才在鸣金声中退去。
这一天,秦人曾经七次攻上城头打开缺口,但总是差那么一点儿便被推回。
夜晚点计军队伤亡,打扫战场,府兵阵亡了四千六百余人,损失可谓惨重。
韩信为此还向胡亥进行了解释,他有些担忧皇帝因此对秦军的信心做出误判,毕竟皇帝看起来并不懂得具体的军事操作,没有军事经验。
胡亥笑了笑道:“寡人不怕将士们伤亡率过高,这样讲可能显得太不体恤士兵了,总之,只要征东将军认为值得,那就行。”
“谢陛下。”
李左车就着咸菜吃着粟米粥,他刚刚命人要求城内富户出童仆壮丁助战,这是继要求出粮出钱之后的第三次勒索。
他认为百姓才是民心,所以频频将主意打到了富户们头上。
可是,不同的阶段,不同的情况,也往往会有不同的反应。
“他姓李的没完了!今天要,明天要,这谁给得起?!”
“就是,前面出粮,后面出钱,现在又要人!哪天咱们这几个老家伙都被拖上去了!”
“诸位,老夫倒是有一言相劝,如果大伙儿不敢做些什么的话,讲这些话就没有什么用了,只能受着。如果敢做大事的话,咱们以后就不用受这个苦了。”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夹了口菜,说道。
“夫子这是何意?”中年男人试探地问道。
老头拿绸缎擦了擦嘴,道:“今天城墙被攻上来7次,这七次都是大举涌入,差点儿守不住那种,相信你们也都在关注。”
“是,我儿跟我说了。”
老头点点头,对着诸位豪绅道:“城内赵军如今不到四万,城外的秦军却有源源不断地支援和兵力优势,而且在今天的表现中李将军虽然占了居高临下的地利,却显然没有在人和上胜过秦军。”
“那我就敢断言,这个城守不住一旬,也可能明天就破了。咱们得好好想想,到时候何去何从,如果什么都不做,能否阻止得了秦军的劫掠?上一次秦始皇灭赵国时,邯郸面临的情况,诸位还记得吗?”
虽是血海深仇,但那种恐惧感更让人记忆犹新。
“夫子的意思是?”大家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我的意思不重要,看诸位是什么意思了。反正我这边接到了秦帝密探的联络,如果我能帮助秦军拿下邯郸,那咸阳方面就会委任我为新任邯郸郡郡守?到时候,某绝不辜负诸位。”
老头子图穷匕见,这辈子临了还想过次太守的瘾。
他们面面相觑,这个宴席上有一半的人都接到了联络,只不过绝大部分人没有得到这样的职位承诺。
在大伙儿有点沉默的时候,老头子安排的托儿和提前透露过风声的姻亲开始捧场。
“王夫子平时为人不错,在咱们邯郸城内也算德高望重,如今遇到危机,依然得靠王夫子带我们渡过难关啊!”
“我信夫子,我从十几年前于夫子门下学习时,就跟定夫子了。”
互相聊了几句,说什么的都有。
老夫子道:“大家可以再想想,咱们也不着急做决定,但要把人手备好,一旦有机会,咱们得抢在秦军破门前立功。如果赵军占优,那我这个老头子也不是非要当那个太守,咱们继续供粮供钱就是了。”
“夫子贤明,那就这样说定了。”立马有人跳出来同意这个结果,大家都不想太快下决定。
后面几日依然是强攻,连绵不断的攻势一轮轮撞在邯郸城上,毫不停歇。邯郸城墙在血色残阳中颤抖,夯土剥落的缺口处渗出暗红血渍。
胡亥立于青铜战车上,看着云梯残骸像折断的脊椎骨般挂在城垛间。三日前第一次强攻时,那上面还插着三千具秦军尸体。
“油料收集够了吧,投石机换火油囊。”韩信吩咐道,日落前,他要再打一场。
“让先登死士们备好青铜护心镜。”
韩信能感觉到,这座城市已经摇摇欲坠了,虽然秦军这几日付出了上万人的巨大伤亡,但赵军的士气、物资储备消耗和人员伤亡更胜于秦人。
快了,就差一点,他能感受到。
城头忽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啸,数百架守城弩同时转动,铁制箭矢暴雨般倾泻而下,却在触及秦军盾阵时尽数折戟,士兵们越来越有经验了。
“放!”
三百架改良投石机同时抛射,灌满火油的陶罐在空中划出火流星般的轨迹。
邯郸城楼瞬间腾起十丈高的青焰,裹着铁甲的守军惨叫着从城墙上跌落,烈火的灼烧让他慌不择路,肉体在护城河里炸开猩红水花。
令旗挥舞,先登死士们在同胞的掩护下如出膛之箭,向着城池迅猛奔去。他们快速接近城墙,赵军箭雨倾盆而下,这是赵军仅剩不多的存货了。
精锐勇士们毫不退缩,他们以手中盾牌相互掩护,步步紧逼。有人被利箭射中,闷哼一声倒地,身旁的战友只是匆匆瞥一眼,便继续前冲。
热血与对军功的渴望在这一刻似乎能将冰冷的空气点燃,他们抓住云梯,争先恐后的攀爬,双手被粗糙的木梯磨得鲜血淋漓,亦浑然不觉。
越过这数百米的战场,有半数队员再次冲上了城墙,他们每一个人都身着皮甲,技艺精良。
“跟乃公一起死吧!”
眼看秦人涌入的越来越多,一个半大小子从人群中突出,步伐迅速,矮身前抱,直接带着还没有站稳的秦军精锐坠下了城池,随后重重的砸在地上,无人生还。
部分赵人依旧铭记着那刻骨的仇恨,他们有的往上数三代,全部死于秦军的进攻。
在赵人的激烈抵抗下,李左车带领亲兵精锐也赶到了,身先士卒中,再次挡住了这波突击。
“唉。”韩信叹了口气,又等了一刻钟后,鸣金收兵,今天到此为止。
“铛铛铛。”
金钲敲打,令旗挥舞,秦军如潮水般退下,在足够密集的弓弩掩护下,倒也未显得很狼狈。
夜里,李左车召集所有人,准备连夜北撤。
“将军,咱们守得很好,士气正旺,为何北撤。”
李左车摇摇头,道:“你们的士气倒没问题,下面兄弟可不一样,本将军总共就收了四万人马,不提这股人马里面良莠不齐的素质,就说打到现在,这批人也就还有一半人活着吧。”
“是靠着那些壮丁,邯郸城的老少爷们儿支持,才扛到了现在。眼下弓箭也没了,火油也没了,雷石滚木更是用到已经把老百姓的家都给拆没了,扛不住了,明天邯郸城必破。”
“上将军,也许明天秦人就不打了呢,泰山王那边不是说有动静了?”出身邯郸本地的将军如此说道。
李左车摆摆手,不以为然。
“指望那个废物能成什么事?总之,本将军不能把精锐全丢在这里,信都还得守呢。只要信都还在,我们就能卷土重来。”
又道:“挑五千士兵,把马骡喂好,今夜子时出城,连夜北上。”
弃守邯郸,这个消息如同惊雷般砸在帐内的将校们头上,有的如释重负,有的松了口气,有的则面如死灰。
“找你们来议事,是需要有人垫后,本将军也明言了,邯郸城起码得再守个半天,所以不能没人管,得有人留下,而且得死在这里,得让秦人看到我们的勇气。”
李左车道:“如果不是我身上肩负着更大的使命,本将军就死在邯郸城,可惜我有更重要的任务,不能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因此,本君也把情况给大家说清楚,选个人留下来,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帐内稍稍沉默了一会儿,邯郸本地的都尉举手道:“广武君,我留下吧,带我孩子走吧。”
没有什么推辞和表演,时间紧急,他们迅速定下了任务,在多次嘱咐后,赵军开始了行动。
在李左车等人开会时,老夫子也在拉人举事。
“诸位,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真的就什么都混不上了。”老头子一拍桌子,又道:
“今夜举事,谁赞成!谁反对?!”
大部分人陆陆续续举起了手,直到最后,无人反对。
“好!各家人手与子时集合东门,我会派人通知秦军,咱们打开大门,迎王师入城!”
“好!干了!”
“跟定太守了!”已经有人提前叫上了太守。
“哈哈哈!举杯,预祝我们马到功成!”
他们举杯庆祝,随后各自归家整理部曲。
一刻钟后,广武君驻地。
“什么?有人串联秦军要起事?”李左车睚眦欲裂,眼睛中的怒气能够喷出火来。
粮商陈邺道:“不敢欺瞒将军,那个姓王的老不死的狗东西,串联了好几家,今夜子时东门举事。”
“你又为何来报?”李左车眼睛一眯。
身旁亲卫大喝道:“快回复将军!”
李邺哆嗦了一下,趴伏着道:“禀将军,我的亲哥哥就死在十多年前的邯郸守卫战上,这是血海深仇啊!区区功名利禄,怎能让我动摇?!”
快速验证后,李左车选择相信他的话,刚被集结起来的兵士有活儿干了。
……
“子时三刻,去东门举事迎接秦军,有你参与对吧?”
“不不不,绝无此事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刀光闪过时,十二名亲卫已经冲向城东,他们玄色甲胄上沾着新鲜血渍,方才在城南大宅,他们刚处决了试图开城献降的盐铁商全家二十七口。
此刻领队的手中,还提着那个负责联络的猎戎兵首级,“哼,愚蠢至极的秦人,我赵国钢筋铁骨,岂是你们能够收买的!”
精锐赵军冷笑着,冲往下一家。
子时,城门打开,两千等候已久的秦军涌入,忽然传来木材断裂的闷响,领头的二五百主赶紧拉住缰绳,他看见城门裂痕中渗出诡异的火焰。
\"退!是火油!\"
迟了。
藏在甬道里的火油同时爆燃,火浪顺着青铜甲片的缝隙钻进人体,最前排的士兵瞬间化作焦黑骨架,还在保持着奔跑的姿势。
城头传来都尉李衍的狂笑,北边的城门在同一时刻悄然打开,五千精锐人衔枚、马裹蹄,匆匆北上。
胡亥是在第二天破晓时踏进邯郸城的,当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总之,在韩信的两手准备下,虽然先锋军遭遇了惨败,但作为预备队的万余兵马立刻展开了攻城战。
鏖战了几刻钟后,自开战时便养精蓄锐的突将军被投入战场,数百重甲士兵登上城头,砍碎了一切。
随后各大城门洞开,更多的秦军被唤醒,进入巷战阶段,被削弱过多次的赵军无力抵抗,后半夜被彻底剿灭了。
眼下,在城墙附近的区域已经被严格控制住了,这里是安全的,但更靠里面的地方就不确定了。
胡亥踩着被血浆黏住的台阶登上城楼,楼上,李衍的焦尸仍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那具立着的躯体,昨夜用最后的火油带走了七百秦军精锐。
“陛下,昨夜参与作乱的城内男丁,不论良恶兵民,尽皆斩杀,数量已经清点好了,共计三万七千级。”裨将赶来汇报,韩信在忙其他的事情。
“我们呢?”胡亥问道。
“自攻打邯郸至今,重伤及战死的秦军,共有两万一千三百四十一人,失踪者482人。”
胡亥点点头,没有过多言语,一将功成万骨枯。
东方的晨光刺破硝烟,胡亥望向城内仍在冒烟的粮仓,不论兴亡,百姓皆苦。
军队休息了半旬,在此期间胡亥张榜安民,稳定邯郸城内部,同时派人去三川要人,空降官员接手邯郸郡城。
(李斯等人目前驻扎在荥阳,胡亥将自己的指挥所搬到了三川)
韩信则派人清点邯郸城的物资情况,向后方运送重伤员,分发赏赐,提升食物油水,恢复军队士气。
在此期间,训练组织起来的十万征召兵也抵达了三川,划出一半随章邯南下,另外一半则顺黄河、洹水北上,过安阳抵达邯郸,增援前线。
这样一来,负责守卫三川的只剩下统兵三万的威卫军府和李由手下的近万名郡兵,其实也不少,够用了。
旬日后,再次确认了安阳附近作为粮食中转站没有问题后,韩信一边命令他们组织民夫修建洹水到漳水的运粮通道,一边开始动员部队,准备北上攻拔伪赵信都。
十万大军行进,军阵连绵不断,人数铺天盖地。这支混杂了府兵、征召兵、当地郡县兵的军队,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开始行动。
经过十数日的行军,庞大的部伍越过了季节性河流沙河,北边不远处,便是信都了。
(水道看错了,韩信应该是乘黄河河水向东北行进,然后转洹水到安阳,漳水要靠北一点,这几天我改一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