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皓哲的母亲第二次见林珎,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和两个选择。
“阿哲的右腿伤到了骨神经,手术效果不好,医生说他以后不能长时间行走...我儿子后半辈子只能依靠轮椅生活。”
“林珎,阿哲这条腿是为了你断的,就连手术后醒过来第一句话问的也是你。我儿子这么喜欢你,你要还有良心,等他出院,就跟他去把结婚证领了,以后你来当他的这条腿。”
“你要还是这么狠心,林珎,拿你两只手来换阿哲的这条腿,阿哲因为你断腿的事,我们家就不再跟你计较。”
回到学校,林珎在琴室里一遍又一遍地弹《G弦上的咏叹调》,弹到夕阳西下,还是没能下定决心选一。
第二天,她带上有着自己所有存款的银行卡来到医院看望方皓哲,她知道再多的钱也弥补不了他断了的右腿,但在他的医疗费上她还是想尽一份自己的心意。
看到银行卡的方皓哲没有觉得冒犯而暴跳如雷,相反,才醒没多久的他虚弱但体贴,说如果这能减少你对我的内疚,那我收下。
面对如此善解人意的方皓哲,打算对他说出让他母亲别再逼自己嫁给他的林珎变得开不了口,她对自我的坚持,对钢琴的追求是没错,但他已经因为她断了一条腿,她注定没可能回报他以同等的爱意,凭什么再要求他来成全自己的前程?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清醒也罢,林珎只知道自己的人生绝对不能是一个男人的“一条腿”。
既然没有选第一个,第二个选择的后果很快就到了。
先是林珎已经被学校公布的留学资格被人举报选拔操作不规范后由其他同学顶替了;
接着是收到染血断手的快递;
连她在琴行的工作,也被迫停了,因为每次只要她到了琴行,就会有人在琴行门口哭号,骂她是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她很清楚背后的人是谁,所以阻止了周淮的报警,为了不影响琴行的生意,她只能先停职一段时间。
最后,是她有一次在学校琴室里练琴,忽然一个男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拽过她的手按在琴键上,举起一个锤子就砸了上去,林珎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上已经挨了一锤子,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带着黑色口罩的男人冷笑着留下了一句:“小心,下一次可不一定还是假锤子。”后飞速离开了。
各种接连而来的打击和恐吓让无计可施的林珎只能找亲生父母求助。
然而她的爸爸用几句话打发了她,她的妈妈,她连面都还没见上,就差点被邱小伟施暴。
“当时就在这个客厅里,邱小伟递给我一杯水,让我坐在沙发上等你。”林珎极力平静地叙述着,“我不知道水里被他下了东西,喝了几口以后人就开始发晕,然后他、他就上来抱我...”
心疼、懊悔、自责、愤怒,种种情绪以时间为倍数充斥着叶蕙心的内心,她不禁泪流满面。
她那天去了医院复诊,如果不是医生临时有事飞去外地做手术取消了她的看诊,她就不会提早回家,就不会刚好救下差点被迷奸的女儿,那两父子对她说小珎累了所以在房间里睡觉,她作为母亲,居然一点都没有怀疑,难怪女儿醒来以后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联想到几个月前她配合丈夫诓骗女儿去陪债主丁洪吃饭,叶蕙心简直惭愤欲死,她都不敢想经历过差点被迷奸的女儿当时是怎样一个心情。
她猛地朝自己扇了一巴掌,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痛击着她迷失在绝望里的母性,因为无法接受儿子因为女儿死去,所以把仇恨女儿当作情绪的出口。只要她对女儿多一分仁慈,心底就会冒出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份爱原本属于两个人,现在你要把它全部给一个人,对你已经长眠在地底的儿子公平吗?
这十年来她都无法消解失去儿子的痛苦,没办法在死人和活人之间取得平衡,结果不仅辜负了已经死去的儿子,更对不起因为她的失职而陷入困顿的女儿。
她痛哭道:“知知,妈妈错了,错得离谱。”
林珎扑过来拦着母亲还要扇巴掌的手,一直强自冷静的语气变得哽咽:“妈,别这样。”
望着眼前从小被自己疼爱有加的女儿,叶蕙心回头审视自己过去十年的自己,愈发觉得自己的不堪。她任由泪水迷糊双眼,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儿看。
从双胞胎出世后,不止一个人对叶蕙心说过你养了一对好儿女,如果说儿子的离世让她坠入深渊,那么女儿始终不渝的坚韧和宽容,让叶蕙心足以审视自我,获得从深渊中自救的信心,她真的好自豪自己养了一对好儿女。
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轻声道:“知知,怪妈妈吗?”
一滴泪从林珎的眼里滑落,她叫了一声:“妈”。
从温馨和睦,得人宠爱的家庭环境跌落至被家庭分崩离析、爸爸嫌弃,被妈妈憎恶的处境,林珎恨过吗?她是恨过的。小小年纪的她迷茫过,痛苦过,怨恨过,但凭着失去挚爱后感同身受的这一点共鸣,林珎选择原谅了母亲无法自处的怨恨。
从“知知”这个名字被叫出来,林珎就知道在海上自我放逐的妈妈已经生出靠岸的渴望。人终究还是要相信爱的力量。
她哽咽着说道:“妈,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爱我,要不然我的名字也不会改成是弥足珍贵的意思。”
因为这份懂得,叶蕙心愈发惭愧,不用女儿继续说,她已经猜到了五年前女儿嫁给纪徐清的原因,她伸手替女儿抹掉眼泪,温情满满地说道:“知知,如果当年是因为方家的事让你不得不嫁给徐清,你和他既然没有感情,那你现在想不想离婚?”
她见女儿不语,又补了一句:“不用怕。妈妈会做你的后盾。”
“我...”林珎惊讶于自己此刻的犹豫,从她和纪徐清领证的那一天开始,离婚就是她对这段婚姻最大的渴望,为什么这个时候她会无法坦然地告诉妈妈?
看着妈妈眼里的爱怜和坚定,林珎只能故意用调皮的语气转移话题:“妈,可是我这次来,是想劝你和邱叔叔离婚的。”
叶蕙心微叹一声,继而说道:“我今天下午和律师拟好了离婚协议,你邱叔叔这两年来一心钻进赌博,已经没心思经营公司和家庭了。”
女儿一脸意外又惊喜的表情让叶蕙心忍不住笑起来,轻捏了把女儿的脸颊,她说:“妈妈是糊涂了好久,但你邱叔叔对我...”
她顿了顿,想起那段生不如死的时光里,对方给予自己的温暖,又是一声叹息,“我给了你邱叔叔机会,但他依旧拿了我留给小伟的老婆本去了香山澳,我就知道他彻底没救了,可笑我还曾经以为包容能换来他的回头,其实我这段婚姻早就没救了。”
“更别说知道他纵容小伟对你...”叶蕙心平复着心情,看着女儿明澈的双眼问道:“知知,那个时候你不把这件事告诉我,是不是以为妈妈不会为了这件事跟你邱叔叔离婚?”
林珎默了片刻,委屈地点了点头,“邱叔叔在没有染上赌瘾以前,是唯一能让妈妈你开心起来的人。”
过去的岁月如电影画面在叶蕙心的脑海中飞速播放,从幼时在父母身边幸福成长,到青少年时期的莽撞叛逆,大学时期的野心勃勃,遇到第一任丈夫的激情四射,共同创业的豪情万丈,生下双胞胎的心满意得,养育一双儿女的酸甜苦辣,再到失去儿子时的痛不欲生,此后十几年的人生居然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如大梦初醒一般,此刻叶蕙心有多自豪女儿一路以来的坚韧,就有多痛恨自己的软弱和失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女儿比她以为的成长的还要好,并且还愿意给她这个失职的母亲一个机会补偿。
看到妈妈白嫩的脸上由红变紫的手指印,林珎立刻起身去冰箱拿了两根雪糕,又去洗手间拿了洗脸面巾,沾湿以后裹在两根没拆封的雪糕,做了一个简易的工具放在妈妈脸上冷敷。
不忍见妈妈依旧陷入自责中,林珎暖心地安慰道:“妈,自从哥哥去世以后,你好像都忘记了为自己活着是什么滋味。妈,我希望你从今以后能好好吃饭,安心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