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站在俞青梧面前的空,眼睛犹如被刺痛。
“小先生。”俞青梧抬手将鬓间的发别到耳后,轻笑。与小医生相对的,是村民们喜欢喊他小先生,而此刻这个称呼从对方嘴里出来,无疑让他心跳加速:“你会成为我最好的学生吗?”
或许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已经从这场梦里脱离出来的空,在望舒客栈听过梧桐讲述那段“死亡”后。便清晰的知道,眼前的这个俞青梧,是知道自己将会在未来几天后死亡这个结局的。
什么都知道的,如同动物能预知自己的死期——她那么清晰地察觉到他们的轨迹即将错开,但她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带回来的花日渐一日地死去。在濒临分离的时候时不时喊他,不是“小酒”而是“小先生”。仿佛只是听个响,但喊了之后,大多数情况下只是笑着,不置一词。
“是否能成为俞青梧最好的学生”这个问题,他在梦里就答不清。现在又知道了个比原先所认知的——俞青梧不知道所更加残忍的事实——俞青梧知道。这就更答不清了。
在场除了“小酒”以外,谁还不知道俞青梧的结局呢?那么,如果我已经知道了和你相识,陪伴在一起的一千四百五十七天后你将会死去,我还会选择继续爱你吗?
我会。
于是,空就这样。看着俞青梧受苦,看着她心甘情愿一去不回头,一步步去赴死的样子,他跟着对方,再一次走上了这条路。
将利刃从胸口扯出后带起的血珠当玫瑰珍珠。无力垂下的手,无言的沉默,慈悲的笑,带有疏远警示与复杂不忍情感的目光是海底的沉沙,她没给任何一个人留有出路。
俞青梧注定会死。
大抵在这场好似落俗的故事环节里,俞青梧就应该死掉。因为只有死亡,她的痕迹她的理想才会更加深入人心。才会让站在原地沾满了对方鲜血的“小酒”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俞青梧的死亡。
于是,“小酒”会坐在俞青梧身旁,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看着未来的日子继续。会翻遍所有医书所有草药,通宵好几天只为求一颗起死回生的药。
早几日前,艾列欧格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俞青梧并不在意。对外,包括他,给出的理由都是艾列欧格有事要忙,不必担心。而现在,黑兔子既然作为艾列欧格分出的一部分,那自然是具有艾列欧格的力量。所以,在意识到俞青梧已经死掉,没了呼吸后,他就剥夺了整个村子里的生命,将所有人都融成血水。
望着一片接一片满目的红,几天过去后,黑兔子依旧没舍得将俞青梧入葬,他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捡起一片枫叶,掐掉叶片,只留个叶杆子,在对方冰冷僵硬的无名指上打了个结。
——我们结婚好不好?我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尺寸我量,饰品我挑,喜服我去镇上专门找人给你做。我学怎么描眉怎么画唇。我学怎么给你编发。你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好不好?
——老板,我想给妻子买些饰品,您能给我看看店里都有些什么吗?啊...刚,刚结婚没多久...嗯,她喜欢玉质的,这个镯子...不不不,金子的就算了,她说那玩意儿戴着路上容易被抢劫。
——我装了婚房,还写了聘书,虽然这婚书写了也送不出去...哦对,你别看这个戒指长得素,但老板说保质,五十年后要是锈了就给免费换新。现在,我们交换戒指了哦,然后就是拜堂,挑盖头,喝交杯酒。
——不是雏鸟情结,是喜欢呀,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了。喜欢的不得了。只这一次出格,抱歉呐。说我胆小吧,我敢在你死后给你戴戒指,说我胆大,我又不敢将你起死回生,不敢让你不得安眠。
将一切打点好,下葬时,他将人放到棺椁里弯腰落了一吻,合上棺盖,又落了一吻。
这辈子的胆子就用在这儿了。
而后一边埋,一边自嘲。墓地约会多纯爱啊,布置的好看些不就是环境好人又少的约会圣地。聊什么话题都很适合,无论是关于爱与生活还是关于死和别离。
只是,等俞青梧死去很多年后,黑兔子最常做的动作就是转无名指上的戒指,整个人都在无意识地向俞青梧在世时希望他变成的样子靠拢,或说,他就像俞青梧。
空看着“小酒”,这里面,他知道更多的细节。
比如,就算再如何像,俞青梧现在已经看不见了,他面上虽然一直笑着,但自己心里也常空落落的,时而还会感到恐惧。因为随着时间的冲刷,在他脑海里,俞青梧的声音和相貌已经开始慢慢淡化了,两个人曾经一起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然而就在以为自己真的彻底淡忘了的时候,他靠着墓碑醉酒间,梦到了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就像最初他睁眼后看到的模糊背影一样。
即使那人不说话,那人背对着他,但他就是知道,这就是俞青梧。紧接着过往的一切如潮水般涌来,一点一滴,一言一行,遂在梦境中窒息着惊醒。眼泪一滴一滴不要钱开始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