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七点,大妈们的衣服终于洗完了,各自端着木盆回家,看电视的大爷们也有了起身的迹象。
阿昭送他们离开,忽然,有个特别瘦小的老头停步大喊:“陶老师,明天我们还来给你帮忙!”
帮忙?帮个屁的忙!
顾且差点没忍住骂人,幸好阿昭在一旁按住她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肩膀。
他替她回应:“行!你们明天早点来!”
待人走完后,憋了一下午的怨气终于找到发泄口:“你干嘛让他们明天还来啊!烦死了!我脑袋都要炸了!”
知道她在气头上,男人傻笑着没回答,先是推着洗衣机进屋,然后细细扫地拖地,最后熬上绿豆粥才坐在她身边。
“姐,别生气了,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我看你一下午乐呵的很!”
“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和狗剩,保准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
阿昭的表情特别自信,眼神里仿佛藏着狡黠的光,顾且一时看愣了,总觉得眼前的自信和过去的自卑不像一个人。
晚饭她没吃,头疼心烦这股劲还没过去,吃不下。
隐约听到外屋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说话,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有一句特别清晰——狗剩说:“阿昭哥,你这脑子真好使!”
屁话!
脑子好使个屁!
下午洗衣服的时候啥都往洗衣机里扔,对那些大爷大妈笑得跟条狗似的,傻透了!
这天晚上,是她两个月以来第一次没跟他说晚安,心里堵着气,多看一眼都觉得烦,索性背过身子眼不见为净。
万万没想到,真是万万没想到,被美食娇养的肚子如此不争气,只不过少吃一顿,竟然咕噜咕噜呐喊抗议,尾音拖沓连绵。
“姐,你转过来。”黑暗的环境下,男人的声音带有一丝蛊惑,深沉如水。
她觉得这声音有魔力,否则为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心不甘情不愿地翻了过去,下一秒,正正对上高挺坚毅的鼻梁。
太近了,咫尺之遥,似乎感受得到对方的鼻息,火热滚烫,还有唇间飘出的淡淡薄荷香气。
“姐,吃吧。”
“???”
阿昭捻开灯,顾且才看到他手上端着一碗绿豆粥。
白粥铺底,绿豆将将开花,半挂外衣散落其上,隐隐挥发出甜腻的香气。
“姐,我放了冰糖,可甜了。”
这狗男人……怎么总是可以轻易化解她的怨气?
上次一句“你真好”,这次一句“可甜了”,瞬间将心口那点儿郁结之气吹个干净。
安抚好肚子已是凌晨,阿昭的说法充满迷信——“半夜给五脏庙上香火最灵,绝对能睡个好觉。”
顾且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笑这狗男人管汉堡包叫馍夹肉,管肚子叫五脏庙,还管吃宵夜叫半夜上香火,真是……比喻恰当啊。
不知是宵夜的功劳,还是封建迷信灵验,这一夜,她真是美美睡了一觉,好像依稀还能听到自己在睡梦中笑出了声。
次日清早,睡饱的女人伸着懒腰嘤咛一声,小腹上的手似乎被这声音唤醒,开始无意识地轻轻揉搓。
距离上次生理期过去快两个月了,阿昭每晚为她揉肚子的行为还是没停,大有养成习惯的意思。
起初隔着被子,后来天气太热变成隔着被罩,这几天已经什么都不隔了,男人手心的温度通过薄薄的睡裙尽数传来,自然,两人的枕头也从一米远慢慢靠近,彻底挨在一起。
说教无用便由着他了,至少没再发生搂搂抱抱的事情。
阿昭今天好像很累,鸡鸣和麻雀叫声尽责履责,可他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顾且拿过手表看了看,时间还早,索性闭上眼睛再眯一会儿。
两个月的暑假,孩子们应该玩野了,她觉得今天需要进行一段激励演讲,用来拉回大家学习的心思。
努力回想着类似经历,往年开学的动员大会上校长会说一大段,接下来教导主任说一大段,但是具体内容特别枯燥,她只能勉强想起几个关键词。
“姐,你给我两百块钱,等下要用。”男人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今天不用进城买东西啊。”
“不买东西,待会儿用一下就行。”
阿昭神秘兮兮的模样像是即将展开什么阴谋。
好奇心作祟,她没有追问下去,指着衣柜方向说:“衣柜抽屉里有钱,需要多少自己去拿。”
“嘿嘿,好。”
阿昭知道家里的钱都在那个抽屉里,没锁也没数,每次下山采购的时候她总让他自己拿,非常信任。利索起身拿出两百,随即走到外屋开始生火做饭。
顾且不想起床,可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干脆打开手机找找演讲稿一类的范文。
屋里没有信号,院子里才有,她换好衣服走出去,阿昭已经倒好洗漱的温水。一边刷牙一边查手机,忽然,视线范围内出现狗剩的小脑袋。
“陶老师,我见过秦老师也拿这个东西按来按去,这是啥呀,怎么像个小电视似的?”
“这是手机,可以上网查东西的。咦?这才七点半,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和阿昭哥有正事呢。”
大清早的怎么了,阿昭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狗剩也是,两人年龄差得挺大,表情却如出一辙。
阴谋!绝对有阴谋!并且是针对那些大爷大妈的阴谋!
顾且不打算拆穿,反而放纵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想看看这一大一小怎么解决麻烦。
吃过早饭后学生们陆陆续续到齐,果不其然,每个孩子都不是单独来的,身后跟着一个或两个家长。
阿昭给孩子们留了早饭,数量把握非常精准,那些老人一点便宜没占着,不过他们的目的也不是早饭,男的带着烟袋、瓜子和小酒,女的带着大木盆和成堆的脏衣服。
该上课了,学生们坐在自己的位置,老人自觉分成两拨,一拨朝里屋走,一拨使唤阿昭把洗衣机推出去。
忽然,小狗剩站起来大声说话:“陶老师,这是我的班费,一百块。”说着故意将红票子举到头顶晃了晃,恭恭敬敬放在讲台上。
接着是阿昭:“老师,我也交,在这吃在这睡,一百块班费不算多。”
顾且傻眼了,不止是她,其他孩子也傻眼了,包括站在空处的老人同样愣着,气氛僵持,落针可闻。
这种状况是糊弄不过去的,倘若收钱,势必会被村民骂,可若不收,阿昭和狗剩刚才的举动更招人骂。
前者她被骂,后者他们被骂,反正都是骂,骂老师总比骂“灾星”轻点吧。
“各位家长,我不……”
“哎呀!”阿昭好像猜到她要说什么,大声打断道:“差点忘了陶老师还给咱们买电器了呢,那个大电视是让咱们学画画的;那个洗衣机是给咱们洗尿垫洗被罩的;还有这个大冰箱,是为了给咱们吃上更新鲜的菜和肉……一百块钱肯定不够,最少得两百,陶老师,我的班费能不能先交一半,剩下的我挣了钱再交?”
顾且彻底懵了,本能点点头,幅度刚落下狗剩又站起来接着演:“陶老师,我哥就给我留了一百,剩下那一百等他回来我再交成吗?我给你写个欠条。”
没等她搞清楚状况,在场老人你一言我一语连连应和:
“对对对,我们打个欠条,以后再交!”
“打啥欠条啊,娃娃尿了炕拿回家洗,别浪费老师的洗衣机就行了。”
“对!我们不用电器就不交班费了吧?”
“……”
“……”
无需继续激将,老人们主动提出省电省水省事的方案,最后一致决定还跟上学期一样,老师管孩子们午饭和午睡,家长们每天轮流送菜干活,至于班费,不交也不欠,权当没有这回事。
老人们走了,顾且看着阿昭和狗剩胜利的眼神暗暗佩服,终于明白那句“你脑子真好使”的真正含义。
照顾孩子们午睡之后,阿昭撑开折叠床睡在讲台上,她没忍住心里激动,悄悄蹲在床头捏住他的鼻子。
“姐……咋了?”男人迷迷糊糊的,习惯性伸手寻找她的肚子。
“醒醒,我有事问你。”
“嗯,你说。”他是真的睡蒙了,没注意到她是蹲着的姿势,顺着膝盖往上摸,摸到柔软处停下来轻轻揉捏。
啪!
下巴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这巴掌让阿昭彻底清醒,看到了眼前涨红的小脸,也看到了自己的手放在不该放的位置。
“呃……”赶忙收回手,“姐,我睡蒙了,不是故意的。”
嘴上说着不是故意的,眼神却没离开那处浑圆,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贪恋柔软的触感。
“还看!”女人双手抱胸隔绝对方的目光,声音又气又急,怕吵醒里面的孩子努力压着。
“咳咳,不看了不看了。姐,你要问我啥?”
意外小插曲没让她忘记整个上午的激动,扭身坐在床边兴奋问道:“早上你和狗剩演得挺好啊,怎么想到用收班费吓唬那些老人?”
阿昭换了个姿势,蜷起双腿挡住中间某个地方,傻笑着解释:“村里人喜欢占便宜,只要让他们出钱,肯定不会再来了。”
“这个我明白,就是不知道你怎么会想到‘班费’这个借口?”
男人朝里屋看了一眼,确定孩子们都睡了才缓缓道出缘由:
“姐,我说实话吧,我们村人品挺差的,如果说你让他们用机子收钱,最后肯定想方设法断了咱们的电和水,就算不断,背后肯定骂你!拿娃娃们做借口,他们不会发觉。再说了,你给娃娃们买这么多东西,收点班费也是应该的。”
“你……”她没词表扬他的聪明,学狗剩说出同样的话:“脑子真好使!”
秦莹莹说阿昭是傻子,顾且此刻真想把她叫过来看看,哪儿傻?哪儿傻?都他妈快成人精了!
大小人精一场双簧,彻底堵死了大爷大妈们占便宜的路,从此之后,洗衣机再没洗过臭鞋,家里也再没有过呱噪不停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