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楠终于笑了笑,从粉色小书包里拿出一个日记本:“姐姐,这是我妈妈写的,你要不要看?”
“我不能看,日记属于隐私,要尊重别人的隐私哦。”
“不是日记啊,是妈妈写的小作文,也不对,妈妈说这个叫小说,写完以后所有人都能看。”
顾且接过来,想到文学作者大都喜欢写自传或者回忆录,很好奇慧姨写了什么,翻开第一页,只有三个字——十五岁。
字迹非常娟秀,顿笔之处粗细有致,可以轻易分辨出钢笔的痕迹,鹅黄纸张,蓝黑墨水,视觉效果很舒服。
“且且姐姐,厕所在哪边啊?”
“顺着车厢往前走,我陪你……”话没说完,小狗剩也醒了,揉着眼睛说要尿尿。
楠楠比狗剩高一头,无论从年龄还是思想来说都具优势,只见她牵起他的手小声说道:“我带你去尿尿。”
小狗剩愣了,不知是没睡醒还是见到陌生人惊讶,目不转睛地看着楠楠。
“狗剩,这是楠楠姐姐,跟她去吧,你阿昭哥也在厕所那边。”
两个孩子手牵手顺着过道走去,她将目光重新放回手里的日记本。
不,不能被称为日记,应该叫日记体小说,内容很简练,没有过多修饰和华丽的辞藻,文笔真实。
慧慧小公主,十五岁:
妈妈被坏人害死了,好多年没有回家的爸爸也回来了,我觉得他好无情,面对妈妈的离开一次都没有哭过。他说要带我去一个小县城,我不想去,老师和同学对我特别好,干嘛要去那么远的穷县城啊。
爸爸太坏了,擅自卖掉我和妈妈的房子,还自作主张跑去学校办转学,幸好李老师劝他让我中考后再走,他同意了。
我得住校,虽然不太习惯,但是可以多待几个月也好,爸爸不行,他得去上任,好像新职位是公安局局长,想想就挺威风。
中考后我去外公外婆家过暑假,小县城那么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多陪外公外婆一些日子吧。
转学了,即便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是看到这么破旧的小县城依然不高兴,还好爸爸身边的大哥哥每天哄我开心,总算没白来。
不会吧!不可能吧!我才十五岁,爸爸居然跟别人说大哥哥是我未来丈夫!拜托,三岁一鸿沟啊,我和大哥哥之间差了两条沟呢,况且大哥哥都不识字,更别提跟我用英语对话了。
更可气的是大哥哥也不反驳,整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连老师和同学都说我以后肯定要嫁给他,太荒谬了,我偏不!
其实大哥哥挺帅的,比我见过的人都要帅,但我就是不想给他好脸,我可是公安局长的千金宝贝,他只不过是穷山村出来的破落户,吃在我家,住在我家,就算爸爸让他上了培训班也是破落户,这辈子都变不了。
我再也不叫他大哥哥了,谢建军,就叫他谢建军,否则他还真以为自己能管我,呸!没有自知之明。
高考没考好,因为爸爸让我过完生日就嫁给他,我心烦,高考成绩比平时还差,只能勉强去市里上大学。酒席摆了,年龄不够没领证,既然没领证就代表我还没跟他结婚,大学里那么多青春肆意的男孩子,哪个都比破落户强。
每次爸爸来市里办事都要带着他,听说还给他安排工作,有时候爸爸忙,他会骑五六个小时自行车跑来看我,晚上赶不回去就睡在学校花园的长椅上,真寒碜,可是……我好像有点点心疼,冬天很冷啊,他不会感冒吗?
同寝室的舍友说我好命,有个超级帅超级体贴的男朋友,我可不想要那么老的男朋友,等我三十岁的时候他就快四十了,肯定大腹便便脑袋秃顶,又没有共同爱好,帅有个屁用。
我开始故意欺负他,当着同学的面打他耳光,把他拿来的零食当场送给别的男生,每逢节日指名要很贵很贵的礼物,买不起就羞辱他,从不收敛。
大三,校篮球队队长向我表白,虽然个子没有谢建军高,长得没有谢建军好,但是投篮得分的时候特别帅,一身漂亮的肌肉也比他强好多,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对他的态度更是恶上加恶。
谢建军是不是傻啊,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了还来,而且好像比过去更勤了,三天两头跑来学校蹲我,真不要脸。
谈恋爱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不是说心跳加速小鹿乱撞吗,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啊!我怀孕了,担惊受怕又吃不下饭,半个月时间像是老了十几岁。男朋友说心疼我,暑假回家就跟父母谈结婚的事情,还有每天给我吃一粒快乐丸。
真神奇啊,吃了快乐丸后特别精神,要是哪天忘了吃,浑身酸疼发痒几乎想死。男朋友说是怀孕原因,我也没多想,直到暑假在家吃“药”被谢建军看到,我才知道那是毒。
爸爸把男朋友抓了,审问过后告诉我这混蛋是故意接近我,因为爸爸前两年抓了他爸,这人是来拖我下水的。
我不知道最后有没有立案判刑,满脑子都是欺骗和害怕,爸爸让谢建军带我去验血,怀孕的事也瞒不住了。
我没想到,谢建军跟爸爸说孩子是他的,说我年纪到了,领上结婚证就能把孩子生下来,于是,我办理休学进了戒断所,他则雷打不动每天来看我。
毒和药的折磨令我痛不欲生,孩子也没保住,六个月的时候魂归大地,我大出血,死里逃生,身体彻底垮败。
屋漏偏逢连夜雨,原以为皮肤蜡黄皱纹横生是戒瘾的原因,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没想到离开戒断所时做全身检查,查出我患了衰老病。
谢建军今年28岁,看外表像是24、5岁的样子,我今年21岁,看上去像是40岁,这是脑子进了多少水才会嫌弃他啊,好后悔,后悔过去那么对他,后悔让虚荣心害了自己一生。
领证这天我跑了,他和爸爸满县城找我,其实我不是跑了,我是想死,真的想死,即便医生说我活不了很多年还是想死。
死亡并不可怕,在我看来那是解脱,正当湖水淹没视线时,谢建军来了,他像天神一般游向我,拯救我,将我拖出水面。
他狠狠吻着我说:“你想死可以,至少给我生个女儿再死。”
看呐,这人真讨厌,好不容易把我救回来,不骂我不哄我,竟然让我给他生女儿,没情调。
我们结婚了,国家发小红本的那种,我没穿婚纱,他没穿礼服,一张十块钱的合照就是全部。
婚后生活很幸福,我在家调养身体备孕,他跟爸爸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公安局长有那么忙吗?扶贫办主任有那么忙吗?怎么一个两个总是不见人影,像是秘密搞什么大阴谋。
不知道爸爸哪根筋不对,好好的竟然把老公调去公安系统,这下好了,两人要走一起走,要回一起回,总是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真无聊啊。
看到这里,顾且觉得眼睛有些酸,一抬头,阿昭坐在对面。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轻问,目光看向铺位上的两个孩子,似乎又睡熟了。
“陪楠楠和狗剩上完厕所就回来了,姐,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慧姨的日记,哦不,慧姨写的小说。”
“我能看看吗?”
“嗯。”
阿昭看得特别认真,像上语文课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念,遇上不好认的连笔字会虚心请教,还对一些隐晦的名词刨根问底。
日记里没有标注具体日期,时间和事件的跨度全由段落来区分,阿昭时而懵神,需要她在一旁稍加解释才能完全看懂。
这本小说并没有完整记录慧姨的一生,内容停在三分之二处戛然而止,最后一篇是十年前那场袭击: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去接阿昭会收到这样的消息,爸爸的腿断了,建军重伤昏迷不醒,楠楠没了三根脚趾,究竟是什么人这么狠毒!
家里危险,不能再劝阿昭跟我回家,爸爸要我抱着楠楠去找外婆,可是建军还没醒,我不想走。爸爸拗不过我,让我待在医院不要离开,他自己坐着轮椅出去了,好像是要开展什么行动,好多天没有回来。
建军终于醒了,爸爸来医院第一句话就说要给他改名,我不懂,谢建军这名字好好的干嘛要改,后来才知道城隍村的人总是跑来要钱,爸爸想为他断掉那些麻烦。我感觉不止城隍村的麻烦,或许也有躲避坏人的意思吧。
张峰的名字是我取的,本来想找找古诗词取个韵味十足的名字,但是爸爸说越普通越好,重名率高比较安全。我不知道名字和安全有什么关系,既然爸爸说了那就听爸爸的,“峰”字最常见,“张峰”很大众。
我不想让他待在公安系统了,祈求爸爸给他换个工作,还好,爸爸也同意,安排他去市政办公室,以后应该不会那么危险了。】
日记写到这里便结束了,可能慧姨换了新本子,也可能是用这种方式划分改名前和改名后的故事,具体原因已经无从考究。
顾且之前搞不懂张峰为什么和老爷子同仇敌忾,看过这本日记后明白了,这是他对爱人不幸遭遇的唯一报仇方式。
或许阿昭也懂,合上本子沉默着发呆。
“在想什么?”她拥住男人的肩膀,声音轻到不能再轻。
“想我妈。”
她以为他在为自己的母亲鸣不平,没想到张峰和慧姨的故事还有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