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腊月二十九,顾且赶到证券公司时人家已经放假,只有一个中年男人正在门口贴春联。她看对方穿着工作制服,猜测应该是里面的员工。
“你好,我想问问这两份基金。”说着拿出背包里的文件递过去,祈盼对方可以解答。
“这不是证券基金,是保险公司的,你去保险公司问问吧。”
“保险?”她的心凉了一大截,因为印象中保险公司总会以各种理由拒保,“好,谢谢您。”
往前走不远就有一家保险公司,但是与文件上的名称不同,她留了个心眼,打算说自己要买保险,免得人家不搭理。
保险公司里人很少,可能是因为春节放假,只有一个窗口还在办公。她走过去面不改色地撒谎:“你好,我要买两份保险,想先咨询一下。”
窗口里的办事员很快将她请进会客室,顺便叫来了正在值班的业务员。
顾且没拿出文件,以稀松平常的口吻询问对方:“我朋友跟我说小孩上学可以买教育保险,你介绍介绍吧。”
业务员明显眼神一亮,转身拿来有关资料详细介绍:“教育基金保险是最值得投资的一种项目,您只要每年交一部分钱,等孩子读完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就能开始领,一直到大学毕业,如果孩子将来考研考博,教育基金可以极大程度缓解您的经济压力。”
“高中才能领?”顾且觉得这份教育基金指望不上了,楠楠才读三年级,距离可以领钱的阶段太远太远,她装作不太满意继续说道:“我妹妹还小,暂时不考虑这个了,你再跟我说说创业基金吧,我打算过几年创业。”
业务员没气馁,又去拿了创业类的材料来:“创业基金门槛稍微高点,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拿您交的钱去投资,每年给您分红或者利息,当然,等您开始创业的时候向我们递交一份计划书,经过专业投资公司认可也能得到优先投资。如果您不想要分红或者投资,交够一定年限后可以连本带息取出来。”
顾且越听越觉得荒谬,敢情这创业基金是给别人创业,自己想用还得经过保险公司批准?这跟银行存定期有什么区别?
她不死心,索性拿出包里的文件摆在桌上,试探性再问:“这是我朋友买的,麻烦你看看适不适合我。”
这下业务员皱了眉头,明显热情消退,不过,当他看到文件里的具体内容时眼中又迸发光彩。
他说:“您看,您朋友买的是十多年前最高额,要是您现在买的话,我们还有更高额度的套餐,今后收益比这个大多了。”
“你就告诉我现在这两份基金……哦不,保险,能拿到多少钱。”
“教育这个还得等五年,到时候每年可以领五千多,至于创业这个,分红什么的我不清楚,如果想要一次性提取出来的话,您朋友还得再交二十年,除非期间她向承保公司申请自主创业。”
说了半天,两份保险都取不出来,楠楠那个还好,等到上高中可以分批领,阿昭这个还得续交二十年,她看过里面内容,每年交两万,二十年就是四十万……拿什么交啊。
失魂落魄地离开保险公司,没发觉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份新年礼包,打开一看,有春联、福字和挂历,红彤彤的一堆,很喜庆。
此时此刻,她好想带着阿昭和楠楠找个小城生活,至少不用被钱和各种难题逼得焦头烂额,可惜不能,且不说席铭洲会不会放过她,单是为了等一个奇迹便不能离开——或许张峰会来。
回到家时已经下午两点,楠楠正在午睡,阿昭站在阳台吹冷风。
他的背影很高大,体型也健硕,站在阳台回头的样子像是带着光,明暗交接处清晰无比。
眼前的男人似乎格外受光线宠爱,无论月光还是日光,只要站在光里就是一幅近乎完美的艺术作品。
“外面是不是很冷?给你留了饭,我去热热。”阿昭挤出一抹笑容说。
错觉乍现,让人感觉此刻处于另一个平行世界,她没有经历不堪,他没有过往自卑,他们是最普通的情侣或者夫妻,一个下班回家,一个跑去热饭,平凡而惬意。
不多时,桌上摆好了碗筷,男人温柔地说:“且且,我听你的先学本事,不过不是去培训班,我在网上看到有家装修公司招学徒,可以一边干活一边学,我想去试试。”
“好。”女人微笑应声,很开心看到对方勤奋上进的样子。
细说起来,她也算有点怪癖,别的女孩迷恋霸道总裁、风流才子,她却更青睐卖力气干苦力的人,总觉得那些人挣的钱干净,人也老实,特别值得信赖。
所以当她知道阿昭从小到大以苦力换取温饱时,莫名涌出信任感,包括之后九个月的相处,越来越喜欢。
干活、腹肌、纯真……他的身上有着令她无法忽视的特质,直至步步深陷,最终无法自拔。
是的,沉沦之吻的第三天,她笃定了自己的心。
忽的想起一个人,曾经三年陪酒生涯里印象很深的一位客人,貌似是个艺术家,旁人叫他乔大师。
那人不喜欢推杯换盏软玉在怀,借口出去透气拉着她逛花园,逛着逛着停了下来,突然问:“你真的十六岁?一边上学一边赚钱?”
她当时回了什么……记不清了,应该也是家里困难之类的敷衍说辞。
后来那人说了一句让她终身难忘的话:【小姑娘,你知道天生媚骨这个词吗,也许很多人沉迷你的脸,但你要记得,女人一生最美的风情只有在爱人面前才具意义,那是一种不死的欲望。】
那人没有再来过,但是叫朋友给她送过一封信,拆开后,信上是副素描画,画着她和一个脸部空白的男人相依相偎,落款:乔未生赠,愿觅得良人。
此时顾且想起他不是因为心有怀念,而是想着如果有幸遇到的话,请他将阿昭的脸画上去。
那副画,不该没有男主角。
时间太快了,明明依偎在阿昭肩头只看了一部电影,她就该走了。火车六点钟到站,她得赶在七点前回到别墅,否则不免遭受疯子的怒火。
起身之际,阿昭一把将她拉回怀里,当着楠楠的面狠狠吻着她的唇,“一定要回来,不然……我会死的。”
她没躲开,任由唇间的吻肆虐心底,这是她的阿昭,清醒着吻她的阿昭,祈求她一定要回来的阿昭。
这一刻,这个吻,坚定了彻底摆脱席铭洲的决心。
离开小区时凑巧遇到物业经理,对方向她微微点头示意,她走过去,笑着对人讲:“周经理,我这几天有事回不来,如果我爱人妹妹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请你多包涵。”
“客气了,楠楠很受大家喜欢,不必担心。”
“谢谢。”
其实完全没必要说这几句客套话,但她此刻心情太好,不免多了些热情,殊不知人生难得一现的热情会为将来埋下伏笔,刺得她遍体鳞伤。
赶到别墅时天色已晚,席铭洲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影,陶夏不在。
巨幕上播放着熟悉的桥段,不用细看也知道演到哪里,《花样年华》,席铭洲唯一喜欢的电影。
顾且察不可闻地叹口气,自觉走去“密室”换上旗袍,又用那些早已变质的化妆品化了妆、盘了发。
姐姐说得对,她这张脸不能化妆,平时素面朝天已然自成风情,若是化上浓妆,恐怕真会如其所言惹来无数桃花。
席铭洲喜欢她化妆,但是仅限于在这栋别墅、在他面前,也仅限于使用那些年代气息浓重的变质化妆品,就像有的人迷恋岛国艺伎,有的人钟爱金发大胸,而他,喜欢风情万种的民国玫瑰。
陶夏曾用此类装扮讨人欢心,可惜模样实在太洋气,展现不出该有的风韵,反倒是她,淡漠的气质更符合其中意境,让席铭洲看直了眼。
那部电影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暗号,席铭洲负责观赏,她负责模仿。
其实每每到了这种时候挺轻松的,因为这代表男人不打算看艳舞,只要模仿电影中的女主角唱歌或者跳舞就行,也代表对方心情不错,不会情绪善变像个疯子。
踱步下楼,走去客厅角落的复古小舞台准备唱歌,岂料还未开口,男人的质问来了,“行李呢?”
她心里一惊,刚才从家出来时光顾着欢喜雀跃,完全忘记行李。稳了稳心神,淡定说谎:“那里的孩子不想我走,我是半夜偷偷溜出来的,行李太多,没拿。”
席铭洲瞟去一记不屑的眼神,开始点歌:“天涯歌女。”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她的声音很细软,说着普通话也像吴侬软语的调调,唱起歌来更显娇嗔,仿佛刚刚从十里洋场走出来的歌女。
天涯歌女、夜来香、玫瑰玫瑰我爱你,席铭洲最喜欢的三首歌。
直至电影结束,她重复唱了十几遍,嗓子很干:“云姐今天不在吗?”她像过去一样半蹲在男人腿边,犹如婢子。
云姐是席铭洲从家里带出来的老佣,常常两头跑,只是很少出现天黑还不回来的情况。
男人抽着自制卷烟,香气很浓,“我让她去陶夏那边照顾了。”
顾且很惊讶,原以为毕业后陶夏会住在这里,没想到席铭洲给人换了地方,这……学校已经管不着了,两人还有什么顾虑?
惊讶归惊讶,她没多问,因为每当自己和这个男人单独相处时不能提陶夏,否则这人随时可能发疯。
“还没吃晚饭吧,我去煮点面?”她岔开话题。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