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很大,像是旅游景点常见的园林人家,到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置身其中很容易让人忘却此刻季节。
除夕严寒,满目翠绿,实在难分冬夏,难分四季。
心里忽然想起四季分明的小山村,酷暑难耐时满山繁茂,凉意渐浓时青黄交接,等到寒风刺骨时便叶落大地,留下一片荒芜。
四季分明和四季如一,她更喜欢前者。
“且且,为什么今年你要跟来?”陶夏忽然问道。
“席教授让我来的。”自从开始怀疑陶夏的出身后,顾且已经不愿与她亲近,包括这一路同乘,仅仅寒暄了几句客套话。
“铭洲的意思你懂吗?”校花问得小心翼翼,语气充满试探。
“懂,给你们作掩护,保全你的名声。”顾且说完起身便走,正好错过对方长舒一口气的表情。
宅子里有座鱼池,她走到池边发呆,满脑子想着如何搞钱。
普通工作?不行,收入太少;
像曾经那样陪酒倒是赚得多,但难免遇到那个圈子的人,太危险;
忽然,一声熟悉的“丫头”闯进耳膜,她紧闭双眼不敢应声,生怕只是自己的幻觉。
“丫头?”
又是一声。
震惊、错愕、欣慰……种种情绪灌满全身,她僵硬地转过身子,看着不远处的倩影泪流满面。不是做梦,不是幻觉,失踪四年的女人就在眼前,她是她的姐姐——厉姝。
四年了,确切来说四年半了,姐姐毫发无伤站在面前,她却喊不出一个字。
厉姝仍是那般风情万种,海藻般的波浪长发披在一侧,眉眼不曾化妆,显出灵动与妩媚的完美结合,时间似乎给予特权,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丫头。”厉姝再次出声唤她。
顾且觉得双腿灌了铅,否则为什么明明很想跑过去,脚下却一步都没动。
她想起昨晚没听清的话了,昨晚席铭洲说:“有人想见你。”
厉姝朝这边走来,陶夏也朝这边走来,美得截然不同的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停在她面前,紧接着又来了第三个人——下颌有条疤的席云洲。
陶夏扬起笑脸谄媚出声:“且且,你认识大嫂啊,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大嫂?”她终于发出声音。
“是啊,这是大哥,这是大嫂,你不知道吗?”
陶夏的口吻太刻意,厉姝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微微皱眉,对方立刻心领神会。
席云洲冷眼射向陶夏:“陶小姐,你还没有嫁给铭洲,请注意你的称呼。”
“……对不起,席先生席太太,是我疏忽了。”
陶夏走了,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任谁看了都会心软,可席云洲没有,低头拥上厉姝的肩膀,眼神盛满爱意。
“你就是且且吧,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准备,这个送给你当见面礼。”男人卸下手表递过来。
顾且没接,厉姝帮她接下塞进手中,说道:“拿着吧,昨天才买的,还算新。”
席云洲也得去拜祖,他想厉姝同去,但是厉姝一句“你自己去”便打发了,丝毫没有反驳或者争取。
姐妹俩寻到一处石桌坐下,来来往往的保姆佣人自觉躲着她们,后来顾且才知道,人家不是躲她,是躲着厉姝这个大少奶奶。
几年未见,两人本该畅聊不停,结果真坐在一起却没话说,与其说没话,不如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她很想问姐姐出事后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什么嫁到席家?为什么明明知道她在席铭洲身边却不来救她?
或许问题太多了,一起涌上来塞住喉咙,仅留下两个字的空隙——“姐姐”。
厉姝笑着,眼中多了些疏离,“丫头,什么时候回夜色?”
这是姐姐跟她说的第一句话,直接将她再次打入深渊的一句话。
气氛静默,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却想起阿昭,淡漠与炽热如此明显,让人全都忽略不了。
她说:“我不喜欢那里。”
厉姝笑了笑,刻意卸下钻戒轻轻抚摸,刹那间,顾且全身血液凝固,盯着那枚卡通造型的钻戒咬紧了下唇。
“要么自己去夜色等他回来,要么……继续留在铭洲身边。”厉姝温柔的说出这句话,单听语气绝对感受不到丝毫威胁。
话里的“他”叫卫泽,一个长相气质酷似港台明星吴镇宇的男人,也是一个曾在夜色地位颇高的男人。
夜色除了幕后老板五爷之外,通常有两个显露人前的管事,一个是负责小姐的鸨儿,被人称为姑姑;一个是负责摆平麻烦的人,被人称作经理。
在她下海之前,虎背熊腰的坤哥是经理,之后忽然被五爷收拾了,经理之位便落在卫泽身上。厉姝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赶走原来的姑姑,自己坐上了那个位置。
旁人都清楚,卫泽是厉姝痴恋多年的对象。
每次下班,卫泽总会开车送她们回家,她以为姐姐的爱情终于开花,甚至私下里称呼卫泽姐夫,可没想到,“姐夫”看上的是她。
夜色的人都知道这场错位,厉姝自然也知道了,不过她没怪她,反而总是创造机会让他们独处。细说起来,多亏五爷那道“不许动她”的圣旨,否则以卫泽的性格断然不会三年不碰她。
出事前夕,卫泽拿出一枚戒指向她宣告:“且且,再过几个月你就十八岁了,到时候我向五爷要了你,今后你就在家给我生儿子,生多少老子养多少。”
她没答应,不是不想脱离夜色的生活,而是不想介入令人犯呕的三角关系。
对,卫泽不能碰她,但是能碰厉姝,用他的话来说——“老子把心给你,身子给姝姝,很公平。”
卫泽想要齐人之福。
出事之后,厉姝和他一起失踪,至今四年多了,音讯全无。
一阵冷风吹醒回忆,但是吹不醒弥足深陷的人,厉姝敲敲桌面,依然用温柔的语气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云洲和铭洲被绑架的时候留下后遗症,云洲是心理问题,铭洲惨一点,生理问题。”
“什么?”顾且惊讶又疑惑,席铭洲和陶夏翻云覆雨的时光并不少,怎么会有生理问题。
“他面对其她女人根本起不来,唯独你……比吃药还管用,可惜啊,席家不会接受声名狼藉的儿媳妇,他也不会爱上你。想想看,一个爱无能x无能的变态会如何对待玩具?”
顾且觉得血液开始流动了,不过是倒流,脑袋像是挤入太多信号炸成烟花,又像是被人掏走一般空空如也。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席铭洲和陶夏上床前总要用她来调情。
“且且,回夜色等卫泽?还是留在变态身边做玩具?”
“我不想选。”
“哦?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知道为什么铭洲这几年不碰你吗?其实跟阿泽一样,五爷不许别人碰你,现在五爷快退位了,你猜没有压制之后,铭洲会怎样对待唯一让他硬的起来的你呢?……丫头,乖乖回夜色,卫泽不会为了我回来,但一定会为了你冒险,听话哦。”
搜刮脑海中所有回忆,姐姐似乎一直这样温柔的说话,无论是当年逼她去夜色上班,还是此刻威胁她再回夜色,永远语气柔和声线平稳,从没有失控大喊或者气势汹汹的时候。
“姐姐,我想活着,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活着,再回夜色我会死的,那些人不可能放过我。”
厉姝拉过她的手,将那枚卡通钻戒戴在她手上:“事情已经过去了,林少的人早已树倒猢狲散,他爸也调去别的城市任职,你不会再被人追杀了。”
顾且听到这话,心里瞬间落下一块巨石,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转念一想,既然林少的人不会继续追杀,那么席铭洲便没有东西威胁自己了,所以,面前这道选择题完全可以不选。
她说:“既然没人追杀,那我随时可以离开席铭洲,姐姐,我不回夜色,也不当变态的玩具,我要做一个正常人。”
厉姝的笑脸垮下来,酒红色双唇抿成一条缝,熟悉的人见到这个表情都知道,她生气了,“且且,你现在太不乖了。”
顾且起身要走,她已经不是十五岁被人推进火坑不敢反抗的年纪,现在她是一个心有所属的成年人,自信能够独立生存下来。
还未走出几步,身后温柔的嗓音再次响起:“我刚才忘了说,这次回去不用你再陪酒,是去做姑姑,好好考虑一下。”
做姑姑……顾且有些动摇了,做姑姑用不着陪酒陪笑,无论哪个姐妹出台都能从中抽点,收入十分可观。并且时间自由,可以拿出大把时间照顾阿昭和楠楠,最重要的是权利很大,除了五爷之外,没人能够强迫姑姑做什么。
她微微回头,“真的能做姑姑吗?”
厉姝妩媚地撩拨发丝,笑颜依旧:“当然,五爷对你那么好,全凭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你凭什么断定五爷会帮我?当年出事的时候我跪着求他见一面都不肯,他怎么会帮我?”
厉姝没有正面回答,神秘兮兮留下一句“你自己去问”翩然离开。
偌大的花园似乎更大了,入目之处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