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爆炒声此起彼伏,女人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问向楠楠:“你觉得你哥帅吗?”
小女孩点头。
她又问:“比电视上的明星还帅?”
“帅啊,跟爸爸一样帅,比电视上的明星还帅!”
楠楠的话像是最大鼓励,鼓励顾且用十万块为阿昭探一条路。
三个人美美吃了一顿晚来的年夜饭,不,应该叫年午饭,快两点的时候包工头打来电话,顾且当场替阿昭辞工,阿昭想反驳,可包工头骂骂咧咧挂断了电话,不给他机会。
机智聪明的楠楠维持着看客人设,时不时冒一句“哥哥,你要听嫂子的话”,使得顾且越来越坚信自己的决断。
大年初一,两人在这点小插曲中安然度过,阿昭认了输。
大年初二,席铭洲打来电话,没问她这两天去了哪里,只说学校那边要求提供本地担保人,他哥已经以名誉校董的身份搞定了,额外给楠楠要了一张床铺,住校也好,走读也罢,都能用得上。
顾且真诚道谢,之后迅速拉黑对方的号码,转身带着阿昭和楠楠出门买衣服。
军大衣不够体面,明天面试怎么说也得搞件显身材的外套,好在商场照常营业,买下了让阿昭肝疼肉疼心疼的一件呢大衣。
大年初三,女人早早起床查询路线,等男人醒来后开始精心打造,敷面膜、修眉毛、吹发型,一丝一毫都不马虎,势要做到令人眼前一亮,印象深刻。
不得不说,张峰真是把最好的基因传给了儿子,浓眉大眼、深邃眼窝,高挺的鼻梁直抵眉心,再加上神采照人的古铜色肌肤、傲视群雄的身高,活脱脱就是一个国际男模。
不止她这么觉得,全程观看的楠楠也说“我哥太帅了”、“本来就该当明星”之类的话。
一大一小竭尽所能夸赞,被赞美的主角却心不在焉,总觉得天上掉馅饼不是好事。
事实证明男人的预感是对的。
顾且陪着阿昭赶去娱乐公司,仅仅等那位金牌经纪便等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等来人,又说阿昭身体太僵硬,需要专业培训和行为指导。
十万只是保证金,参加培训营另外交钱——八万八。
顾且本来犹豫了,但是那人说以阿昭的条件最多半年就能接到工作,到时候随便一组硬照都能赚回来,前途无量。
一句前途无量,被蒙蔽的女人立刻刷卡交钱,任凭身旁男人几次劝阻都没用,铁了心要让他做明星。
至此,张峰给的钱只剩五万多块,远远不够楠楠上学的赞助费。
不过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席铭洲之前给的卡还在她手里,零零总总也能凑出来,先送楠楠上学没问题。
只要省吃俭用半年就好,半年后阿昭接到工作,一切都会好的。
美好愿景只持续了短短一天,只有这么一天。
大年初四,阿昭从未响过的手机上显示了一个陌生号码,他们都以为是张峰或者大伟打来的,紧张地按下免提凑近听。
顾且越听越懊悔,一颗心随着对方的讲述沉入谷底。
电话里的人自称叫罗浩,也是娱乐公司备选艺人,不知从哪里得到阿昭昨天签约的消息,特意打来这个电话揭穿其中陷阱。
他说他前几年被人怂恿开始了明星梦,跟阿昭一样,倾尽全家存款签约娱乐公司,结果几年间没赚一分钱,还要时不时贿赂别人获得演出机会,当然,演出全部是无偿。
现在,与他同期的艺人渐渐回过味来,正联合所有被骗者讨个公道。
这个罗浩倒也实在,说他们已经找过律师,律师认为签约合同非常严谨,打官司根本没戏,所以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扩大队伍,希望借助舆论的力量与公司谈判。
得知阿昭昨天刚刚签约,特意打这个电话提醒不要交钱,如果已经交了,那就加入他们的同盟,为自己维权和大家的讨伐增添一份力。
听完罗浩的话,阿昭抿着双唇不吭声,顾且则处于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
手机屏幕熄灭,楠楠不知何时站在两人中间,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交钱了吗?”
“……没有。”
“那就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以后会变成小乞丐呢。”
“乖,你先回房间。”
楠楠进屋后,阿昭轻轻拥住呆愣的女人,若说没有半分责怪肯定是假的,但他说不出责怪的话,反而柔声安慰着她:“没事,电话里那男的不是说了吗,合同还是有效的,说不定我比他们运气好呢,再不济,我还可以一边干装修一边等工作,早晚能把损失挣回来的。”
顾且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因为愤怒,因为懊悔,更因为一时利欲熏心被人骗走本就微薄的家底。
阿昭一直在旁边重复“我会挣回来的”,越多安慰越是让她愧疚,恨不能冲去娱乐公司揪住那人的衣领让他还钱。
昨夜有多沾沾自喜,今天就有多寒心销志,她想哭,可是清楚无济于事,那十八万八……回不来了。
老天真是喜欢开玩笑,给他们展露一条如此辉煌的捷径,却在他们踏入捷径第一步便泼下冷水,进退两难。
她看着男人不停张合的口型恍神,或许……命中注定还是要回夜色吧。
回夜色,一晚赚的钱就能弥补损失;
回夜色,金字塔尖的人脉可以帮阿昭出名;
回夜色,别无他路。
“阿昭,我、我找到一份工作,工资很高,我会尽快补上所有损失。”她下定决心,不管五爷同不同意让自己做姑姑,即便像过去一样陪酒陪笑,一定要为阿昭和楠楠补回那些钱。
男人看她精神状态不好,特意劝慰道:“过完年再去吧,在家好好休息几天。”
“明天就得去,而且……而且需要迁就人家国外的时间上班,就是需要上夜班,白天休息。”
阿昭没怀疑,之前他在招聘网站上的确看到过,一些公司会有上夜班的要求,随即点点头承诺:“那你下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多晚都接!”
她心虚地窝进对方怀里,不敢再应一个字。
命运可笑,顾且答应厉姝初五回夜色上班,罗浩的电话初四打来,哪怕再晚一天,许多跌宕的情节便不会发生,可惜没有如果。
第二天,阿昭醒得很早,照顾楠楠吃完早饭后返回卧室,以缱绻的吻唤醒她。
“媳妇……媳妇……该起床了,今天有要紧事呢。”
顾且还未完全清醒,一边接受蜻蜓点水般的吻一边反问:“什么事啊?”
“你晚上不是要去上班吗,那咱们今天去看看你养父母吧,毕竟过年了,我也想当面感谢他们照顾你。”
顾且瞬间清醒,不止清醒,简直可以说警铃大作,她没想到自己随口的谎言被男人记在心里,现在怎么办?去哪儿找姓陶的夫妻充当养父母?
事到如今,该说出冒名顶替的真相吗?
不是不能说真相,是怕牵连出一大串过往,单纯执拗的阿昭会原谅那些不堪的过往吗?
她不敢赌。
不敢赌的结果就是用另一个谎言搪塞:“他们……他们不在了,已经去世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别难过,我以后再也不提了。”
“嗯。”原本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她可能受到男人执着名字的影响,又撒下一个谎:“其实我没有改过名字,陶夏是养父母的女儿,我为了报恩替她去城隍村支教,那边条件比较苦,我怕她适应不了。”
以阿昭的理解能力抓不住话里重点,疑惑着反问:“这是啥意思?”
“就是……就是我一直都叫顾且,之前说我叫陶夏只是为了帮养父母的女儿搞一个名额,好让她不用吃苦受累,明白了吗?”
“好像明白了,”对支教内幕全然不知的男人点点头,随即想到另一个问题:“那你帮到她了吗?教到一半突然回来,她是不是就没有那个名额了?”
顾且长舒一口气,庆幸对方没怀疑:“没办法,谁也不知道会出事,不过她生活条件不错,我少跟她联系就算报答她了。”
“也对,人家有条件收养你肯定过得不错,咱们以后挣了大钱再报答她吧。”
“嗯,对,以后再说。”
暗自庆幸的小女人无论如何想不到,不久后的某天,这场无伤大雅的谎言会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成为万箭穿心的其中一箭。
“再睡会儿吧,第一次上夜班肯定会累,我去上网找找工作。”男人温柔地将她放平,拿起笔记本电脑走去客厅。
当一个谎言出现以后,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这个谎,顾且没睡着,努力记住今天自己说的一切,生怕无意间说漏嘴,失去来之不易的幸福。
她看着窗外,没有鸟叫,没有鸡鸣,似乎连风声都没有,原来万籁俱静说的不止是夜晚,沪上的清晨也可以。
这座钢筋水泥堆砌的森林……让人开始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