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儿出国的日子定在正月初十,也就是说顾且只剩下三个晚上向她学习,不仅要学姑姑的本事,还要学会处理每天的账目。
楼上的财务部只是摆设,空荡荡的房间里摆着两台电脑和几个文件柜,落尘很厚,常年没人进去。
说起账目,夜色已经没有现金的影子了,大多数用支票或者其它方式直接转入某些账户,连姑娘们的小费也由一家皮包公司全权接收,客人都知道这是为他们好,没有一个人充值时用现金。
顾且核对的账目就只是一堆数字而已,钱不过手,也不露面,真正的流向无人知晓,陈宝儿也不知。
其实姑姑还有一项工作——走货,只是五爷不让陈宝儿告诉她那些东西,说会安排其他人负责。
至于这个“其他人”是谁,同样无人知晓。
顾且是知道夜色卖货的,但她绝不会多问半句,更庆幸陈宝儿没有向自己提过,那玩意沾着人命和血,躲远点没坏处。
陈宝儿离开这天,带着男朋友给大家发喜糖,那男人一副憨厚样,鼻梁上的眼镜比酒瓶底还厚,与气质华贵的女友实在称不上般配。
顾且不是喜欢八卦的性格,可看到那男人还是忍不住揣摩起来,她问身旁的庄远:“宝姑姑看上他哪儿了?”
庄远拆开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边嚼边回答:“人品。”
自从前几天摆脱席铭洲后,庄远又成了惜字如金的黑脸面瘫,说话总是一个字两个字,言简意赅。不过也有例外,每天接她上下班时阿昭总会塞给他水果或煮鸡蛋表示感谢,这种时候他才会有一丝半毫的表情。
陈宝儿临走前说了一句话:“且且,夜色是个吃人的地方,千万别把自己的心弄丢了。”
没头没尾的“忠告”太过突然,顾且还没理解其中深意,陈宝儿已经笑着挥手离开。
姑娘中有个叫王文文的女孩,自小家里开酒坊,练就一身千杯不醉的本事。很巧,她的老家是汾都县,也就是张峰所在的县城,因此,顾且特意与她处得亲近些,想要侧面打听小县城的情况,可惜她嫌老家穷,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对那里的事情一无所知。
送别陈宝儿之后,王文文解释了“忠告”的含义,原来,陈宝儿曾在夜色丢过心。
不难理解,一个半辈子都是学习的女人突然踏入花花世界,很容易被情场浪子骗身骗心,陈宝儿做姑姑第一年就背叛了男友,跟某位私企老板爱得轰轰烈烈。
她以为是爱情,结果那混蛋只是想利用她搭上五爷,一段时间后眼看没戏就玩失踪,再也不来找她。
后来那混蛋资金链断裂,陈宝儿傻傻地拿出全部积蓄双手奉上,再后来,那混蛋东山再起娶了秘书,并且为了摆脱她的纠缠,将她做姑姑的事情捅给了学校。
陈宝儿彻底死心,同时做好了被学校开除的准备,可是那个被她抛弃的博士前男友突然站出来,以自己所有的研究成果换取她的学位。
前男友就是刚刚跟她一起来的其貌不扬的男人。
顾且听完后瞬间明白“忠告”的含义,夜色是欢场,飘在欢场里的人没有真心,陈宝儿是在用这句话告诉她,不要被纸醉金迷甜言蜜语蒙住心。
她自信地笑了笑,心想:我有阿昭。
一个走,另一个正式上任,从这天起,顾且可以计工资拿提成了。
姑娘们底薪每月六千五,跟前院闲庭的服务员工资一样,太太和经理每月一万,同样对标闲庭的主管工资。
其实大家不在意所谓的底薪,更不懂这点蚂蚁肉有什么意义,顾且也不懂,权当是五爷拉拢人心的手段。
生活逐渐进入正轨,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转眼来到正月十五这天,刚刚回家睡觉的女人被一通电话吵醒,陌生号码,她没接,几分钟后对方再次打来,自称是附属小学的老师,让她今天务必带着学费去报到。
言外之意,明天开学,今天必须把见不得光的赞助费交上。
顾且猛地坐起来,惊醒了睡在一旁的男人。
阿昭问:“怎么了?”
她纠结该不该把赞助费的事情说出来,转念一想,说出来只会徒增烦心,还是算了吧:“没事,今天带楠楠去新学校报到,我差点忘了。”
楠楠的事是大事,阿昭说什么也要一起去,她拗不过,只能带着两人一同出门。
学校很远,先乘地铁再倒公交,单程需要一个半小时,如果不让楠楠住校的话,每天浪费在路上的时间就得三个小时,还不包括高峰时段堵车。
“楠楠,新学校有点远,你愿意住校吗?”顾且小心翼翼询问。
“住校就见不到你们了……”
顾且心口一酸,是啊,楠楠前不久才失去母亲,跟父亲、外公也失去联系,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亲人了,若是让她住校单独生活,实在太过残忍。
她看看阿昭,下定决心般说道:“那就不住了,嫂子想办法。”
其实哪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她自己每天清晨才能回来,阿昭找到工作后也不可能挤出时间天天接送,唯一的办法就是请保姆。
又是一笔花销,还是很难向阿昭解释的花销。
她想,自己最多两个月就从夜色辞职,到时候就不需要保姆了,她可以每天接送楠楠上下学,留在家里做一个全职家庭主妇。
赶到学校时已经上午十一点,除了他们一家三口之外,还有几拨家长带着孩子来交钱,从进门开始便看到缴费处的指示牌,他们随着人群一起走,却在即将进入财务办公室时遭到阻拦。
一位老师说:“顾楠楠?你就是顾楠楠啊,你们去一趟校长办公室,然后再过来。”
顾且有些奇怪:“不是过来交钱就行吗?”
“你这个还有学籍的事儿呢,得校长安排调学籍,赶紧去吧。”
“好,谢谢您。”
的确,楠楠和一般借读生不同,她的学籍还在小县城那边,估计调学籍不是小事,去见见校长也是对的。
校长办公室……
顾且一进门便看到除了校长之外,还有两张熟悉的脸——席铭洲和陶夏。
这两张脸让她心中警铃乍响,生怕他们在阿昭面前说出什么。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校长似乎早等急了,指着楠楠开口:“就是这个小女孩插班吧,把户口拿来我看看。”
顾且看向阿昭,只见他露出羞愧的表情,支支吾吾说:“媳妇,我、我刚才走得急,没带楠楠的户口页。”
办公室太静,这声“媳妇”显得异常清晰,顾且愣怔半瞬,瞥到席铭洲的脸色很沉,立即回应:“那你快带楠楠回去拿,我在这儿等着。”
“我一个人回去吧,你陪楠楠先熟悉熟悉环境。”阿昭说完朝校长充满歉意地鞠了一躬:“校长,麻烦您再等等,我打车回去拿,很快回来。”
顾且催促他快走,就快把人推出门的时候又听到一句惊雷……“楠楠,跟你嫂子在这儿等着,哥马上回来。”
短短几句,所有关系暴露无遗。
办公室的气氛沉默下来,比静更可怕。
席铭洲到底是人前君子,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他对校长说:“段校长,我哥给你带了点礼物,不适合进学校,劳烦你去停车场找我的司机,他带你去取。”
校长何其精明,连连点头回道:“那我回趟家,大概一个小时回来,席教授您自便。”
校长刚刚离开,席铭洲又对陶夏说:“还坐着干什么,带你的学生去熟悉环境,好、好、熟、悉。”
陶夏是楠楠的老师?顾且有些慌,怎么会这么巧?
早该发觉的,席铭洲能几句话搞定学籍,自然也能安排一个人来这里当老师,还有陶夏毕业后没有住进别墅,想来也是因为距离学校太远。
只见陶夏笑意盈盈朝她们走近,摸着楠楠的头发自我介绍:“你好啊新同学,我是你的班主任,我叫陶嘉,你可以叫我陶老师哦。”
陶嘉?
顾且的心慌变为疑惑,陶夏为什么说自己叫陶嘉?
有种直觉冒出来,她觉得今天会搞清一些事。
思绪回归当前的时候,陶夏已经牵着楠楠出去了,办公室只剩她和席铭洲两个人,气氛很尴尬。
她想去楼道里透透气,转身没走几步,突然,手臂处出现一股迅猛的拉力,瞬间将她甩到沙发上。
席铭洲覆身而下,死死压上来。
“顾且,你以为回到夜色就能逃离我?”
“放开我!”
“刚才那个小赤佬叫你什么?媳妇?毛都没长齐的小瘪三敢叫你媳妇?!”
“席铭洲,你不怕我告诉五爷吗!放开我!”
“旗袍呢?为什么不穿旗袍?老子问你为什么不穿旗袍!”
“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这时的席铭洲真的很像疯子,眼眶猩红,表情如同恶鬼,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混乱至极。
冰凉的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呼吸越来越困难,求生本能让她喊出阿昭的名字,这一喊,空气似乎多了些,再喊一遍,喉咙上的压力没有了,身上的压力也没有了,男人直愣愣地坐起来,表情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