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夜色生意爆满,足足一百四十多拨客人前来消费,顾且忙得脚不沾地,想不通阖家团圆的元宵节怎么会这么忙。
姑娘们告诉她,越是节假日越忙,当官的不想回家面对黄脸婆,经商的抓住时机谄媚讨好,还有混黑的,最喜欢节假日召集一帮人出来玩,显示自己对兄弟们多好。
顾且在楼梯口碰到庄远正在抽烟,有些担忧地问他:“庄大哥,今晚这么多客人,会不会出乱子?”
庄远吐出一口烟,依旧那般淡定:“不会。”
“哦,那就好,我总担心包间不够让客人们生气。”
“不会。”
“庄大哥,你……”
“庄远。”
“什么?”
“叫我庄远,你是太太,应该叫我庄远。”
“……好,那我先去忙了,稍后再聊。”
今天的庄远多说了几个字,显得不那么冷漠,佳节当前,再冷的人也是会想家的吧。
客人多并不代表下班晚,毕竟是节日,常年在外风流的男人总会比平时早些回家。约莫凌晨两点左右,最后一拨客人离场,今晚的工作顺利结束。
等顾且核对完单子出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姑娘们和服务员、清洁工几乎全部回家,整个夜色透着一股清冷之意。
满月高挂,肉眼看不出一丝缺陷,明亮的月光遮住了周遭繁星,似乎也遮住了所有烦恼。
在这温柔又静谧的月色下,她想起披星戴月奔向而来的少年,那是未成年的阿昭,那是羞涩到耳朵尖会泛红的阿昭,那是仅靠欢快吹口哨的背影便让她卸下伪装的阿昭。
此时此刻才发觉,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她已经悄无声息接纳少年住进了心里,与他相处,陪他长大,治愈他的自卑,安慰他的难过。说句煽情的话,每思及此,整颗心瞬间软成一汪春水,涟漪阵阵,余波荡荡,相濡以沫无非也就是这样了。
“小太太,”庄远突然出现打断了她的回想,“走吗?”
女人听到声音,幸福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起,本能回道:“走。”
凌晨三点,一路疾驰,难得看到这座城市人烟稀少的模样。车子隔音很好,一点点风声都传不进来,她倚在玻璃上看窗外,灯火霓虹快速后退,犹如脱离世俗般惬意,倘若没有前方一排人墙出现,这一刻绝对算得上最美的沪边夜景。
人墙横着站成一排,两侧还有数量不等的支援,个个拿着棒球棍、西瓜刀,庄远打开远光灯,瞬间照清正对面的几个人的脸。
顾且呼吸一滞,那些脸里面有两张非常熟悉,是林少爷的手下!
怎么回事?
厉姝不是说林少的人树倒猢狲散了吗?
为什么还有人这样拦路?
庄远隔着一些距离停下来,低沉的声音只说了三个字——“闭上眼!”
她扶着前座靠背紧紧闭上眼,心里以为他要冲开人墙,没想到下一秒便听到车门开合的声音,再睁开眼,庄远已经赤手空拳朝那些人走去。
刚才只顾着看人,没注意到地面,人墙前面三十多米的距离放着整排路障地刺,硬冲是冲不过去的。
路灯和车灯照亮全景,对面少说有五十人,而庄远单枪匹马只有一人。
她想下车,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没理由让无辜的庄远冒着生命危险承担她的过错,可是这辆车好像经过特殊改装,即便插着钥匙也打不开门。
怎么办?怎么办?不能报警,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庄远送死,这种时刻还能求谁来救援?
灵光乍现,她想起了每天接收账单照片的邮箱!
无论多晚,那个邮箱收到当天的照片后总会回复一个“好”字,证明邮箱的主人应该是彻夜等在对面。来不及组织措辞,她快速按下“求救,平洲路!”几个字发给对方,祈求能够得到回应。
庄远走到最中间那人面前,邮件发送成功;
侧面走出一个类似领头的男人,新邮件响起提示音;
庄远朝那人挥出一拳,新邮件显示“马上到”。
顾且出不去,亲眼看着那些人高举棍棒砍刀,以人多的优势将庄远团团围住,还有七八个径直朝她而来,眼露凶光面目可怖,像是索命的恶鬼。
有人砸窗,有人踹门,还有人爬上车顶重重敲击,若不是这辆车经过改装,单这几下已经护不住车里的她。
一个人怕到极点是没有反应的,顾且愣愣地坐在中间,不管车身如何震荡,只有目光直直地看向前面,看向被人群围住的庄远。
他个子高,被围着几层也能看到脑袋,上下忽闪,灵巧地躲避无数攻击,虽然看不到他的动作,但是从时不时变形的圈形来看,庄远应该打倒不少人。
忽然,右侧玻璃隐约出现裂开的声音,车身外的几个人迅速聚来这侧大力敲击,一下接着一下,裂缝从一条变成无数条,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碎裂。
碎裂声让她本能爬到前座躲避,随后便看到一只手伸进来拉车门,发现拉不开后换成另一只手拿着砍刀伸进来挥舞。
身后的座椅靠背被砍刀划出数道口子,眼看那人即将探进身来,从未开过车的女人把心一横,猛踩油门冲了出去。
冲力将那人甩出窗外,手中砍刀也落在后座上。
刚冲出去不远,轮胎压上地刺,爆胎声同时迸发,车速瞬间慢了下来,不过只是慢,并没有停止。她再次将油门踩到底,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刺耳又响亮,朝着围困庄远的人圈撞去。
一个……两个……三个……她不知道自己撞上多少人,等到车子彻底停下来时,已然身处围困之中。
庄远不知何时跑到碎了玻璃的那侧,这下,顾且看清了他的身手。
出拳、回踢,一根银色棒球棍阻挡无数刀刃,几乎每一次出手都能打倒对方一个人。
“别怕。”男人的声音夹杂着风声传来,身体动作却未慢,狠狠踢中进攻者的腹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不觉得时间可以如此缓慢,慢到心跳清晰,慢到视线定格,慢到耳中充满刀刃和铁棒碰撞的声音,以及各种音色不同的喊打喊杀。
或许发觉打不过,有些人转而朝车子发力,庄远站的那边滴水不漏,顾且坐的这边却再次迎来敲击,目标还是玻璃。
同样的,这侧玻璃也是先裂后碎,她想逃回后座,岂料动作比反应慢,被人拽住胳膊硬生生拖了回来,紧接着另一个人的手伸进来掐住她的脖子,以不容反抗的力量将她往外拽。
窒息、头晕,濒死的感觉顷刻袭来。
要死了吗?
不行!不可以!一定要活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庄远夺过旁人的刀踩上车顶,手起刀落一划,温热的液体瞬间扑向顾且的脸。
可以呼吸了,拉力也没了,猛咳几声摸向喉咙,脖子上、胳膊上的手还在,为什么不拉她了呢?
转头看,两只肤色不同的手的确还在,只是手的那边已经没有主人。
两条断臂就这样诡异的展示在眼前,血还在流,温度不曾改变,甚至拖拽的姿势也没变,只是有没有使力的分别。
顾且傻了,切切实实怔住了,任何人看到这血腥的一幕都会怔住,而她现在连害怕和哭都不会了。
车外打斗还在继续,当前形势不知该说寡不敌众,还是一夫当关,只觉得整个车身随着庄远的动作不停震荡,寒风从破碎的窗口肆意涌进,夹杂着辨不清方向的人声冲进耳膜。
越来越多的血迹,那些红色的喷溅液体几乎覆满整个挡风玻璃,还有时而出现的断手断指与其相随,视觉冲击无比震撼。
顾且感到恶心,血腥味从鼻腔、口腔蔓延四肢百骸,好像每一个细胞都在干呕,更像是每一次呼吸都在经受酷刑。
脑海中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她不知道这场械斗持续了多久,待神智回归清醒时,庄远已经把她身上多出来的两只手扔在地上。
她被他抱下车,入目之处皆是躺在地上哇哇乱叫的人,横七竖八没有规律,再往外看,庄远在夜色的手下将那些人将将围住,手里……拿着枪。
枪?
居然看到枪?
一定是幻觉。
“没事了。”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那般沉稳无畏。
整场械斗从开始到结束,他只说了三句话——“闭上眼”、“别怕”、“没事了”。
可能因为这句“没事了”让人精神松懈,顾且再也忍不住胸口翻涌,哕一声吐了出来。
呕吐物的难闻气味和周遭的血腥气息混合,脑袋天旋地转,唯一的念头居然是好可惜,这是阿昭亲手包的元宵,吐掉好可惜。
眼前发黑,分不清是想睡还是晕厥,不过没差别,她已经放任自己的意识进入黑暗。
昏过去的女人并不知道,在她堕入黑暗之后远处驶来一辆车,车上下来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白发男人,看上去吊儿郎当痞气十足,实则眼里的担忧比谁都多。
“怎么这么晚?”庄远问他。
男人看看昏迷的顾且松了一口气,回道:“我从家里赶来的,这丫头没事吧?”
“吓着了。”
“你先带她回去,剩下的事交给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