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热闹进入尾声,有位客人让服务员把小太太叫进包间。
顾且刚进门,对方立刻拿出一个五十公分见方的仿古包装盒递上:“小太太,这是我在拍卖会上特意为五爷寿诞拍来的小玩意,劳烦你帮我转交一下,辛苦了。”
这一晚顾且已经代收了太多礼物,自然大大方方接过来得体回道:“好,你放心,我替五爷谢谢你的礼物。对了,是否有荣幸得到您一张名片?”礼物太多,很难记得清谁送了什么,她需要把对应的名片放进礼物盒子里,以此保证五爷看到时对得上号。
“当然当然,小太太真是过谦了,你稍等,我马上叫秘书送过来。”
“好。”礼物已经接到手里,暂时返给对方不合适,她想了想说:“那我先去为您的礼物腾个好位置,稍后见。”
顾且即将出门的时候,余光看到沙发角落坐着一个老人,是的,这样的灯红酒绿下坐着一个垂暮老人,实在与周遭格格不入。
包间里灯光昏暗,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听到一句不知是赞叹还是惊讶的话——“太像了,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
身后的客人开始唱歌,致使她听不到后面的话,不过这个时候好奇心还没来,她礼貌一笑开门离开。
盒子有些分量,她打算先放在自己房间,等名片来了再一起送到五爷房里,正准备开门,忽然想到自己应该避嫌,毕竟不是便宜货,有点闪失很难解释。
于是,她顺着方向多走了几步,停在庄远门前。
敲门,没人应,却把监控室的二宝敲出来了。
“小太太,二楼有个熟客拉远哥喝酒去了,你找他有事?”
“没事,有位客人送的礼物暂时没有名片,我想放在他屋里。”
“哦,那你直接进去吧,没锁门。”
“好。”
搭手一按,果然没锁,顾且朝不远处的二宝点点头,大步迈进去捻开灯。
这个房间她来过,应该说很久之前她来过,那时这里是卫泽的房间。卫泽几乎天天跟厉姝回家,所以这间房的床只是一张光秃秃的床板,其它布置更像二流公司的办公室,杂乱无章,不伦不类。
扫眼看去,好像没什么大的改变,庄远只在床上多加了一套床品,该乱还是乱。
墙上的花魁榜最后一行还是“清纯学生顾且,综合业绩375万”,看来自从林少那件事之后,夜色已经取消了花魁榜。
茶几很乱,过期杂志、啤酒罐和烟头占得满满当当,她将礼物放去相对干净的床头柜上,再一瞥眼,看到了很眼熟的物件。
非主流娃娃?
这个……怎么跟她小时候亲手做的那个一模一样?
初二那年,全国忽然刮起一阵非主流风,校门口很多小店都在卖这种非主流娃娃,十五块一个,背后粘扣里有一点空隙,用来隐藏少男少女的心事,不过大多数人利用这点空间向心仪者表达暗恋。
她没有很喜欢,只是同学们都在买,她也想要。
实在不好意思向姐姐开口要钱,她决定自己做,记得当时找不到泡沫颗粒,硬是从棉被里揪出些棉花塞了进去。总共做了两个,其中一个娃娃的胳膊因为粗细不均需要返工,所以暂时没有缝上去。
后来为什么没缝呢?记不真切了,好像是卫泽和姐姐要做什么事,拉着她离开家很多天,连学校那边都请了假。那些天的记忆特别模糊,好像一直在睡觉,又好像看到特别难以接受的事情,总之,她想不起来那些天究竟做了什么。
再后来,等她回去时发现家里好像一直住着人,卫泽说他朋友住了一段日子,但没说具体是谁。
两个娃娃丢了一个,丢的还是相对完整的那个,她当然不敢去问卫泽的朋友,这件事也就从没向人提起。
怎么回事?
为什么十年前丢失的娃娃会在庄远这里?
难道庄远就是卫泽说的那个朋友?
思绪盘旋间,身后忽然响起沉声询问:“你在干什么?”
是庄远。
顾且回过神:“这个……”说着举起手中的娃娃,斟酌应该如何用词。
说偷?
不行!
说拿?
也不合适。
还没想好怎么说,对方反倒误会了:“你喜欢这个?那就送给你了,还有床上那堆都送给你。”
侧头一看,床上都是这些天她拒绝的礼物,赶忙摇头摆手:“不用不用,我只拿这个娃娃就行了。”说完抬腿便走,擦身而过之际又被男人拽了回来。
“顾且……”男人喝了酒,眼神不像平时那般犀利,声音哑哑的,浓烈的酒气随话语飘出,“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试试跟我在一起?”
距离太近,近在咫尺,通常这种距离是接吻的前兆,倘若两个人都对彼此有意的话。
顾且快速后退一步捂住嘴,庄远没再继续俯身,只是拽着她的手腕不松。
“且且,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庄远,30岁,当过兵,拿过全国武术散打冠军,这几年在五爷手下赚到不少钱,有房有车,财务富裕,除了抽烟没有不良嗜好……”
“别说了!”女人轻声打断,“下面还有客人等着,我先去忙了。”
此刻用“落荒而逃”形容最为合适,顾且快步离开庄远的房间,没有半点犹豫。
二宝站在门口,满脸偷听墙角被抓的窘态:“小……小太太,我什么都没听到!”
顾且没应声,径直走回自己房间。
对于她来说,庄远后面的话不难猜,甚至可以说足够直白,可她还是不愿听,阿昭是这世上最干净纯粹的人,她不愿为这份感情接纳任何意外,即便只是旁人的告白也不要。
手中的娃娃特别脏,像是这么多年从未洗过,她想,抽空好好洗洗,失而复得的东西就是缘分,没道理让它继续脏着。
记得当时做这个娃娃的时候也在背后留了空隙,好像塞进去一张空白纸条测量和定型,她撕开粘扣准备取,意外发现娃娃的后背被胶粘住了。
“咦?当时做的时候没用胶水啊?”怀着疑惑的心情撕开那些胶,娃娃肚子里的东西让她呆住了。
金属片?
纸条怎么变成了金属?
而且这个金属片……好像是张内存卡?
人性中的好奇心作祟,她想看看里面的内容,可惜这种外观的内存卡既不属于手机也不属于电脑,似乎需要一种很少见的存储器才能读出来。
她留了个心眼,将卡原封不动塞回去,又将娃娃恢复如初,想着以后找机会再看吧,也免得庄远想起来问她要回去发现什么。
五月的夜晚已经不冷了,但是潮湿并未减退,再过不久就是梅雨季,不习惯的人很难适应。
“不知道阿昭舍不舍得买台除湿机……”女人倚在三楼过道的立柱旁兀自发呆,想给温暖的小家再尽一份力。
手机上有自带的购物软件,她选中一款中等价位的除湿机准备下单付款,这才想起自己没有账号。
阿昭有!
在城隍村教阿昭上网的时候注册过账号,当时她还顶着陶夏的身份,便用张峰给阿昭的手机号注册了购物网站账号,密码是他和她的生日。
登陆成功,几十条快递消息蹦出来,点开细看,全是所谓的办公室神器,有颈枕、折叠午睡椅、小型按摩仪,还有减压坐垫、人体工学腰靠等等等等。
翻开与卖家的聊天记录,每个对话框的第一句都是相同的话——请问这件东西真的有效吗?我媳妇上夜班很累,有效我就买!
眼眶瞬间酸涩不已,傻小子,你这么问,商家怎么可能说无效。
真的很傻,竟然把那些东西通通买了回来,还给人家评价实话:
【媳妇还没试。】
【媳妇睡了一天,着急上班,没试。】
【放在客厅了,媳妇没看见。】
……
眼泪终于无法自制,像是关不紧的水龙头似的一滴一滴掉,眼眶酸,鼻头酸,心口更酸。
十四个订单,其中十三个是买给她的东西,最后一个是辆二手自行车,98块,不退不换。
还能忍得住吗?忍得住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短信?忍得住近百天的日日想念?忍得住看到这些订单依旧不为所动?
忍不住了!她真的忍不住了!可是忍不住又能怎样,难道也让阿昭经历血色飞溅的械斗吗?
忽然,一道穿着校服的身影停在身边:“太太,周总的名片拿来了。”
来人叫柳清清,凭借天生的娃娃脸担任起姑娘人设里的学生妹,明明是某高校的大二学生,偏要跟客人说自己高二,好在没有人拆穿,让她混到名声渐响的地位。
顾且不喜欢她,这姑娘的眼神藏不住贪婪,还有一个原因,看到她会想起曾经的自己。
“好,给我吧。”顾且接过名片继续给阿昭打电话,柳清清又开口了:“太太,周总的父亲想见你。”
顾且瞬间想到刚才包间里的垂暮老人:“嗯,我现在过去。”
“不是在这里!”
“???”
“周老爷子想约你明天中午吃饭。”
“???”顾且很诧异,夜色的客人一向很有分寸,姑娘可以随便玩,姑姑却是代表五爷的管理者,一般人连句过分的荤话都不会说,更不用提单独约在外面见面,“我不去,你帮我回绝吧。”
柳清清还想再说些什么,顾且没给她机会,拿着名片返回五楼庄远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