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难得的安静,像是进了养老院。
顾且手持折扇悠然走到空处,大方得体的自我介绍:“各位老先生,我就是小太太,请问有什么可以效劳吗?”
没人回答,这群老人眼神直直地看着她,有个坐轮椅的更甚,掏出衣兜里的老花镜戴上,脖子伸得很长。
十几双眼睛通通表达着一个意思——惊讶。
庄远站在门口,有些不爽他们的眼神,抬手按灭了大灯开关。
“把灯打开!”坐在主位的老人声严厉色,顾且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依稀看到满头银发。
灯亮了,她又进入这些审视的眼神中。
“你叫什么名字?”还是那位老人在说话。
“顾且,奋不顾身的顾,遗憾且且的且。”
老人垂眸念叨了两遍,他身旁的另一个人开口了:“你多大了?”
顾且微微愣住,一般客人只会问姑娘多大,还没遇到过问她多大的情况,正犹豫该不该回答的时候,庄远反倒接了话:“各位,需要姑娘可以尽情挑,小太太不陪客。”
那老人立刻明白他们误会了,赶忙解释道:“我们不是来找女人的,这位小太太跟我们过去一位故友长得很像,没有别的意思。”
眼前这些人都是惹不起的人物,顾且朝庄远轻轻摇头示意不要说话,坦坦荡荡回答了自己的年龄:“我今年23岁。”
紧接着老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有的说“年龄差不多”,有的说“可能真是她女儿”,还有说“别是整容的吧”。
忽然,一道苍老沙哑的男声打破了窃语:“你认识曼丽吗?”
曼丽……旗袍手绢上绣着的名字,包括她现在拿的这把折扇,扇面上的题字也是“曼丽”,看来这群老人是冲着曼丽来的,她只是恰好穿着人家的衣服让他们误会了。
她实话实说:“抱歉,我不认识曼丽。”
老人们很失望,一个接一个叹气,似乎同时停留在某种回忆中无法自拔。
顾且想离开。
“各位,我还要去别的包间巡场,您几位吃好玩好,有什么需要直接按铃就可以。”转身还未走出几步,主位那个老人又开口了:“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你唱首歌吧,我们这些老家伙很多年没有来了,想听听过去的歌。”
顾且有些怒意,她是太太,不是姑娘,没有陪客人喝酒唱歌的义务。说难听点,现在的她什么都不用卖,更不用委屈自己哄谁开心。
抬腿将走之际,周砚国站了起来:“小太太,我们没有消遣你的意思,只是你和曼丽长得太像了,我们都是她的至交好友,想在你身上找找当年的回忆。”
顾且不吭声,曲线完美的背影也没有转过来,周砚国拄着拐杖走近她,继续说道:“很像,真的很像,上次我见到你,第一感觉就是她回来了,可你又那么年轻,我就猜测你是不是她的女儿,太像了,真的是太像太像了……”
“您说我和曼丽长得像?”顾且很是错愕,她好像找到五爷对她偏爱的原因了。
周砚国重重点头,有些想哭的样子:“对,很像很像,我们这帮老家伙遇到她的时候,她就是你这个年龄,爱说爱笑,明明做着鸨子的工作却比谁都真诚。我们那时正值壮年,事业有成钱财无数,个个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说句不知羞的话,在座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愿意把她娶回家,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忽然消失了,翻遍整个沪上也找不到, 我们利用人脉满世界找她,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不止周砚国流下了眼泪,后面那些老人多多少少都在悲伤。
真的很难想象曼丽的魅力,若是只有一两个深情如斯也就罢了,可这些老人都是上一代金字塔尖的佼佼者,居然全部都在寻找曼丽,而且找了二十多年。
曼丽,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坐在主位的老人也走过来说道:“你今天穿的旗袍是曼丽最喜欢的颜色,给我们唱首歌吧,不唱也行,让那电视机唱,你就站在灯光下对口型行吗?”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顾且于情于理都该满足他们的愿望,她问:“你们想听哪首歌?”
这一问简直像点燃了导火索,十几个老人你争我抢,报出的歌名非常符合他们的年龄。
许是巧合吧,他们说的歌和席铭洲喜欢的歌高度相似,她会唱,并且唱得很不错。
一曲是打发不了的,老人们都想听她一首一首唱下去,甚至用出最古老的喝彩方式——赏钱。
这个时候顾且才知道,隔壁包间里都是他们带来的人,或者叫司机管家,每人进来拉着一个大行李箱,箱子里装满了粉红色的钞票。
她在墙角的小舞台上每唱一句,地上都会多一捆钱,像极了古时达官贵人往戏台子上扔钱的场景。
几首歌唱完,地上已经堆出一座粉色小山,粗略估计足有几百万。
这场景让顾且不知所措,门口的庄远也看懵了,一时反应不及这群老人到底想做什么。
钱是王八蛋,人人都喜欢,她不打算装高傲拒之千里,毕竟今后前路渺茫,多些钱便能过得更好一点。
走下舞台,她招招手将庄远唤来身边:“把这些钱送到我房里,算客人打赏的小费。”
庄远眉目一沉,表情与穿着十分不符,像是成年人在装嫩。他说:“这钱不能要。”
“为什么?”
“你是太太,被人知道干了姑娘的活儿又拿小费,不仅自降身价,还有可能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顾且看看那些老人,不自觉瘪起了小嘴:“有那么严重吗……”
当着客人的面没法细说,庄远拉着她离开包间,回到五楼才耐心解释:“当然严重,如果你拿了钱就是跟姑娘们抢客,以后管不住人。还有,别的客人知道后也会要你唱歌跳舞,否则就是看不起他们,你怎么办?”
顾且没有反驳,深知这些话一点都没错,想在泥潭里洁身自好,唯有不卑不亢一种方式,可她还是觉得错过那些钱很可惜。
说真的,纸上的数字和实打实的现金根本没法比,刚刚那堆钱抵不过夜色的营收,可是带给人的震撼却多得多。
她不是没有见过钱,当花魁那三年常常背着一书包钱回家,总体算下来也有今晚这么多,但那时年幼,所有钱最后都给了姐姐,从没有想过归属之类的问题。
后知后觉啊,如果当时把那些钱留下来,她也不需要为了生活重返夜色。
“庄远,我……我收了那群老人的钱就辞职行吗?”她试探性问道。
“辞职?”男人脸色更沉,直击要害:“林老大会放过你吗?席铭洲会放过你吗?离开夜色,不止你自己面临危险,阿昭和楠楠也不可能安稳。”
是啊,还有躲在暗处伺机报复的林老大呢,还有阴晴不定的席铭洲呢,还有阿昭和楠楠的安全呢,即便离开沪上,还有张峰的消息呢,怎么可能不需要夜色的保护。
她泄了气,无力说道:“你帮我把那些老人打发走吧。”
事实上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些老人已经走了,钱留在地上,还留下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十几个电话号码以及一句话:【如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们,能力之内,绝不推辞。】
服务员将便签送到她手上,粗略扫了一眼,十几串数字中唯有周砚国的号码过目不忘,炸弹号,很值钱。
至于钱,变成了烫手山芋。
就像陈宝儿说的,夜色近些年已经不用现金了,想上交也得先存进银行再转账。顾且没有暗中转账的本事,于是,她想让神童过来把钱拿走,顺便给五爷发邮件汇报这件事。
没等下班,五爷的回复来了,简单明了:【自己花。】
神童也打来电话,说五爷叮嘱这笔钱不用入账,让她自己拿着。
在大多数人眼里这笔钱不干净,拿着肯定提心吊胆,包括顾且也是这么想,可她不知道,这笔钱恰恰是最干净的,现金查无来路,又是客人自愿打赏,比神童跨越几个国家的账户洗钱干净多了。
六百七十万现金,铺在茶几上十分壮观,惹得一旁的女人又开心又烦恼,开心这些钱足够阿昭开饭店,烦恼如何光明正大的留下来。
一夜落幕,道道晨光洒下来,正好照在钞票的七彩防伪处。
顾且嗓音哑哑地问:“庄远,如果我突然身亡,这些钱可以让阿昭继承吗?”
男人摇摇头:“只有合法配偶和直系亲属可以继承遗产,你想给阿昭的话,用无偿赠予才行。可是,如果真的走无偿赠予流程,林老大肯定不会放过他。”
顾且捂住脸,又问:“那我让阿昭直接存到他自己的名下呢?”
男人再次摇头:“昨天纪检刚刚放了他,如果他的账户里进入大笔来源不明的资金,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再次引起审查。”
这要怎么办?
放在自己名下,担心突然遇袭给不到阿昭手里;
放在阿昭名下,又唯恐纪检因此再起波澜。
总不能把这堆现金藏在家里吧?
想到家,自然想到家里的人,或许可以放在楠楠名下,楠楠和阿昭在法律上是没有关系的,应该不会引起太多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