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且还没想出阿昭什么时候懂得男女之事,几步之外已然传来声声辩解。
“媳妇!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声如洪钟,听不出半点心虚。
这般理直气壮倒让听的人心生疑惑,面对监控视频的实锤,怎么能高喊出任何辩解。她拖着无力的双腿慢慢踱到他面前,隔着笼子反问:“说吧,说说我误会了什么?”
笼子里的男人整张脸憋得通红,最后祈求般跪了下来:“媳妇,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几天脑子浑浑噩噩的,醒过来就跟陶老师躺在一起了,是鬼上身!一定是鬼上身!”
荒谬的解释没有任何说服力,再加上男人急切地让她放了张峰和老爷子,更显得这番解释苍白无力、目的不纯。
顾且不愿再听,将目光投向一直拥着楠楠的陶嘉,苦笑着问她:“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话问得很多余,因为陶嘉答了一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将委屈受辱表现得淋漓尽致。
累了,真的好累,原来周延说的“今天会累”竟然是这么累,身心俱疲、精神撑到临界点的累。
顾且站起来走回原位,还未坐稳便看到视线中出现一块黑色金属,思绪瞬间回归,那是一把枪!
递枪的人是兰姨,说话的人是五爷。
“且且,这把枪里有六颗子弹,今天笼子里七个人只能活一个,我要你亲自选择、亲自动手。”
顾且惊恐地瞪大双眼,拼命摇头:“不!厉姝和卫泽已经死了,我不要再看到任何人死掉!”
五爷的神色忽然变得柔和,像是透过她看到善良的曼丽,转而下一秒又阴狠无比:“要么你动手,死六个,尸骨完整入土为安;要么我动手,死七个,全部丢到海里喂鱼。”
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逼迫。
顾且一一看着笼子里的人,目光扫过庄远和楠楠时萌生侥幸。
“其他人或多或少做错过什么,可楠楠和庄远是无辜的啊,我没有理由杀任何一个人!求你了,放过他们吧!”
“差点忘了还有庄远没说。”五爷点开庄远的文件夹,一张张偷拍照加载完成,还有很多短信收发记录。
神童走去庄远面前,眼疾手快拽下他脖子上的护身玉观音,用力一摔,绿豆大小的金属块露了出来,还有两根肉眼难以发觉的天线。
“隐形追踪器。”神童捡起金属块语调平平地说。
笼子里的庄远顿时脸白如纸,紧抿双唇不说话,神童睨了他一眼,依旧语气平稳:“我们有信号干扰设备,你这玩意儿没用,庄、队、长。”
接下来,五爷亲自拆穿他的身份:“庄远,你为了接近我真是煞费苦心,部队开除、蒙冤坐牢都是真的,搭上自己的前途来抓我,确实够豁得出去,可是你有一点太粗心了。”
庄远迫不及待反问:“哪一点?”
五爷调出文件夹里的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超市,小到站在门口就能看到全部货架:“夜色给你准备的名牌日用品不稀罕,偏偏每周跑到这里去买,当我是傻子吗?”
种种证据摆在眼前,可庄远仍想侥幸辩解:“我只是看上那小超市的老板娘了,没有其它原因。”
顾且听闻紧了紧眉头,暗暗感叹这人是不是傻,追踪器都暴露了,这么无力的辩解有什么用,转念一想并非无用,或许这两句话可以保全跟他接头的“老板娘”。
万万没想到神童一句话彻底击破他的侥幸,神童说:“前段时间我碰巧查了一个叫秦莹莹的女人,那女人跟你妹妹庄芸是闺蜜,更巧的是每次她去外面玩的时候,庄芸也要去那家超市买东西,最后你猜怎么着,真是奇怪啊,秦莹莹去的场子总会遭到临检,该不会是你妹妹告的密吧。”
此话一出,顾且后知后觉想起秦莹莹的黑历史,如果所谓的“妹妹”、“闺蜜”只是伪装的话,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庄远、庄芸……都是隐藏在目标身边的卧底。
这一刻忽然福至心灵醍醐灌顶,怀着不可置信的口吻朝五爷试探开口:“莹莹也是你的人?”
她这一问像是点醒了什么,包括神童、周延在内的几个人一起看向五爷,所有人的表情好像很意外,又好像不是太意外。
五爷依旧神态自若,毫不在意地说出事实:“不算我的人,只不过她爸妈求我摆平一些事,事后我安排她去支教戒瘾罢了。”
“她支教也是你安排的?那……我之前去支教呢?”
“安排她去是为了探探张峰和张卫国的底,安排你去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要同乔家正面宣战了,你去那里比较安全。且且,有一点是我没想到的,秦家女那个草包两年办不成事,你待了半年就搭上咱们的目标,不得不说天意如此。”
此时此刻,阿昭那点背叛的心虚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因为顾且才是最该心虚的人。
“宋天佑,你通过厉姝逼我回夜色,是因为我带着阿昭和楠楠吗?”顾且不傻,更不会天真的认为五爷是单纯为她好,否则怎么解释当年为了确认曼丽的生死,将十四岁的她故意留在魔鬼的画廊里。
她知道,五爷爱曼丽是真的,但不代表这份爱会延续给杀人凶手的女儿。若是用一个天平来比喻的话,作为曼丽唯一的血脉,她可以得到很多很多保护,份量比金钱权势重得多,可是一旦对面放上扳倒乔家的砝码……天平自然倾斜。
万事都有轻重缓急,对于五爷来说,保护爱人的血脉是轻、是缓,为爱人报仇是重、是急。
或许毕生所愿已经达成,五爷不打算隐瞒任何细节:“不是,要你回夜色最开始的原因是想你尽早上手,免得我咽气之后旁人不服。后来你让铭洲办学籍,小童无意间查到这个小女孩过去跟张峰在一个户口本。至于顾昭,这要归功你前些天求崇安帮忙,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张峰的儿子。”
是巧合吗?
是的吧,一定是的。
当残忍的事实摆在眼前,当所有的不合常理有迹可循,顾且终于知道自己从来不是无辜,说白了,一切看似与她无关,实际上通通藏着她无意间的推波助澜。
咔哒一声,卓兰给枪上了膛,手把手教她如何握持、如何开枪。
她握着她的手,缓慢而又准确地将枪口对准老爷子:“且且,按下去,乖,不要怕,任何事都有第一次。”
顾且根本不可能开枪,即便别人做过何种错事,她都不可能允许自己亲手结束别人的生命,就在奋力拒绝的时候,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闯进耳膜。
砰!
声音不是手中这把枪发出来的,是身后!
本能转头去看,五爷手里也多了一把枪,再细看,枪口正对的方向……是阿昭!
“不要!不要!宋天佑,不要开枪!”
“抱歉,已经开了,我说过,要么你选,要么我选。”
她像疯了一样跑去阿昭面前,还好……还好……只是打中右腿,“阿昭,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痛,我带你去找医生!”说到医生,顾且第一时间看向周延,可周延不为所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阿昭强压痛楚,隔着笼子揪住她的衣角:“媳妇,求你们放了我的家人,求你了,我还可以再受几枪,我来替他们好不好……”
天真的阿昭根本意识不到五爷心中的仇恨,他以为家人只是犯了一些错,被打成这个样子已经是很严重的惩罚,足够了。
还有,源于英雄电影里给观众的误解,他以为自己挨上几枪也不是什么大事,妄想着最后的大团圆结局。
砰!
又是一枪!
这次中的是左腿。
没等阿昭闷哼出声,五爷绝情的催促再次传来:“你选?还是我选?”
眼看枪口已经对准阿昭的脑袋,顾且慌忙吼出自己的选择:“不要杀他!我来!我来!”
第一次拿枪,第一次杀人,她的手几乎抖成了筛子,可一旦犹豫半分就能看到五爷落下的枪口重新竖起,根本没有任何余地。
七选一,本能或者本心选择阿昭。
不停地哭,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不停地亲手积累自己的罪孽。
砰!第一枪给了老爷子,结束了他万蚁噬心的痛苦;
砰!第二枪给了大伟,在他强挤出的微笑中助其解脱;
砰!第三枪轮到张峰,他看着她,眼神涣散,口型却说着“别哭”;
接下来的枪口对准了庄远,她依然说着对不起,庄远却缓缓蹲下来,以求婚的姿势将眉心下落,正正与枪口落在一线。
他笑着,以调侃的口吻痞痞地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那天晚上没睡了你,重来一次的话,老子要光明正大地上你!”
“庄远……”
男人忽然变了表情,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开枪吧,多活一个是一个,开枪!”
砰!枪响过后,黑脸变成了红脸,面瘫变成了深情凝视,单膝跪地变成了直挺挺地倒下,再无气息。
四个人了,她已经亲手杀死四个人了,精神绷到极点,对上阿昭诧异错愕的眼神,瞬间腿软倒地,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呼吸。
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哭死去的人,也哭自己。
这场荒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可不可以有个人过来告诉她一切只是个梦?
或者谁来给她一枪,让她一起死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