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的日子延后了,负责这一层的管教说是不可抗力因素,顾且心里明白,肖震和庄芸去拿东西需要时间,讨论那些东西能否将功抵过也需要时间。
她静静地等,等待一切顺利的消息,等待阿昭能来看看她。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阿昭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她也曾试着跟陶嘉联系,只能得到电话对面传来“此号码不在服务区”的结果。
李律师倒是常来,起初只是折腾资产手续,后来看她不反感讨论案子,逐渐插手这起公诉案,次数多了,她改口唤他李叔。
李叔的手段跟其它律师不太一样,正式接下案子之后不让她据理力争,一副神秘兮兮又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说:“且且,要记住你自己也是受害者,该说的该做的都交给我,你只要在审判现场表现出沉默就好,如果可以的话,再哭出来就更好了。”
哭?
哭可以博得同情吗?
自从为庄远落下最后一滴泪之后,她好像不会哭了,得知阿昭指证自己没哭,听说乔未生死不了没哭,甚至无数次想起阿昭和陶嘉的背叛都没哭,不是不觉得难过,而是心里明白……哭,无济于事。
她点点头,虽有疑惑也不打算问出来,转移话题询问其他人的情况。
李叔很谨慎,怕有人监听从来不会完整说出一件事,每次只说几句,点到为止。
顾且从他的点到为止里听出很多内容,原来,这一切本可以完美落幕,是她擅作主张打乱计划,造成现在这副难以收拾的局面。
五爷知道自己的身体油尽灯枯,他要在最后时刻为身边人铺平后路。
钱,全都留给了她;
前途,留给了顾崇安。
是的,五爷故意让顾崇安成立专案组,时不时放出一些蛛丝马迹,好让顾崇安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势力土崩瓦解,为其留下功劳和美名。
神童和周延、卓兰不曾参与贩d,他们可以全身而退,不过五爷仍然不放心,早已为他们在别的国家置办了新身份,倘若被牵连,他们可以随时出国开启新生活,衣食富足,半生无忧。
至于席家,五爷说过要让它做她的依靠,当然清白干净不会面临任何危机。
整件事本可以完美落幕,她却为了救一个背叛自己的男人自戕,搞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顾崇安极力拖延办案进度,神童提前拿出他和周延的保命符,席家也无法撇清干系,正在应付各方调查。
不仅如此,因为阿昭指证时说出了张峰和老爷子,导致县城所有现任官员面临审查。
还有沪上也不安生,虽然案子压着,但是总有一些能人打听到内幕,搞得各级官员人心惶惶。
简单来说,顾且此举以一己之力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微妙平衡,官场、商场、黑道、白道,没有一个置身事外。
李叔告诉她:“这个案子我们不会赢,但也绝对不会输。赢了无法服众,爆出来就是挑战法律;输了代价太大,跟五爷有关的人和事牵连太多,恐怕整个沪上都要大换血。”
听到这些顾且心里有底了,无罪释放是不可能的,至少得判几年堵人口舌,至于具体判多久,要看储物柜的价值和舅舅的能力。
李叔又说:“目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证人翻供,虽然事发时陶嘉也在现场,但是她的精神受激,口供不能作为直接判定证据,只要阿昭改了口供,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让阿昭改口谈何容易?
私下,神童和周延想用手段对他威逼就范,可是顾且不同意,只好一次次拿着十万分诚意登门求饶,换来的只有闭门羹。
公办,顾崇安利用职权干预纪检调查,将阿昭归为原房主贪污受贿的同案嫌疑人,几番施压之下,阿昭仍是不卑不亢不妥协,此路不通。
总而言之,李叔希望她同意大家对阿昭使用手段,这是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也是让她服刑时间减到最短的办法。
顾且没回答,满心纠结想了几天,等到李叔再次探视时给出了答案——“不要动他,如果几年牢狱时光能够换来他的原谅,我愿意。”
“原谅?”男人眉头紧皱,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怒:“是他背叛了你,你没必要求得他的原谅。”
“嗯,感情上的确是他背叛了我,但是我也的确杀了他的家人。李叔,您不知道家人对他来说有多重要……我应该得到惩罚。”
“且且,当时的情况小延都告诉我了,即便你不开枪,五爷也不可能让他们活着。”
“我知道,您别争了,案子的事尽力就好,至于阿昭……还是那句话,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尽量满足。”
因为顾且的愧疚,李律不得不改变策略,将案子往其它方向使力。
*
又过了几天,庄芸来了,还带着从滇城赶来的刘远华。
他们两个一出现,顾且便明白储物柜里是关于毒的东西,与之前一样,她故作神秘不说话,等着他们先说。
庄芸语气欣慰的开场:“顾小姐,谢谢你提供的证据,那些证据帮助我们打掉很多制d工厂,现在还有一些小问题需要你配合。”
“嗯。”
刘远华开始提问,态度非常好:“请说明你是如何得到那些证据的。别紧张,我们只是需要了解你在其中是否有牵扯。”
顾且笑了笑,直言回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没有牵扯,至于怎么得到的,这是我的事情。”
许是立功心情不错,刘远华倒也不恼,笑着又问:“那你想想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需要告诉我们?”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行,顾小姐,这次你帮我们立了大功,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保护?”顾且不太理解缉d队保护她做什么。
刘远华放下笔,向庄芸递了一个眼色,随即起身离开了探视室。
待他走后,庄芸这才说出个中缘由:
储物柜里的证据帮警方打掉四个制d工厂,四个,是工厂,不是窝点。
工厂是源头,销货在海外,五爷这么多年没有往国内流入半点成品。
简单来说就是五爷在工厂买货,然后卖给其它国家的黑道,整个交易过程和交易地点都不在国内,因此不能算触犯我国法律。
庄芸颇是费解地问:“顾且,你说宋天佑一直向国外出货,为什么快死了却调转枪头瞄准国内?他好像是故意的,谨慎了几十年的人,最后居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很难理解啊。”
顾且半懂半懵:“什么错误?”
“就是提前暴露他自己要出批货,而且很轻易就让滇城那边查到时间地点,又很轻易的完成现场抓铺人赃并获。这些都不奇怪,怪的是我哥在夜色卧底五年都没查出五爷的真实身份,这次人赃并获竟然直接爆出他的真名,感觉就像……就像故意让我们顺着线索往下查。”
这下顾且更懵了,嘴比脑子快:“既然你们之前不知道五爷,庄远为什么会去夜色卧底?”
庄芸支支吾吾不想回答,但是看对方好不容易主动提起哥哥,再加上这次立功建立的信任感,停顿半晌才说出实话:“是林淮北给的线索。”
林淮北,林老大。
庄芸说,林老大五年前逃亡时心有不甘,向警方提供线索说夜色是个售d窝点。口说无凭,况且夜色的客人非富即贵,警方不敢贸然论断,便安排卧底开始调查。
那时庄远刚刚刑满释放,前一个案子遗留问题太多,上级领导担心他的安全,将计就计安排他坐牢三年。释放后本应改名换姓重新归队,可是夜色太严谨,其它假身份的卧底根本进不去,于是,这场没凭没据的卧底行动便落在庄远身上。
整整五年,庄远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包括夜色给客人提供的“高货”,拿回来化验居然只是普通兴奋剂,完全沾不上d品的范围。
庄芸说,本来领导已经打算让他退出了,谁知道滇城那边突然发来协查通报,要抓的人就是夜色幕后老板——五爷。
时间点太巧,滇城缉d队获得五爷的信息,京都乔家倒台;沪上收到协查通报准备行动,京都成立专案组横插一脚;
而这两桩巧合的受益人都是同一批人。
说到这里,庄芸总算说明今天的目的:“顾小姐,你说横跨三个省的巧合是不是真的巧合啊?”
“什么意思?”顾且隐约听懂了一些。
“没什么意思,就是我个人很好奇,五爷这些年从不涉及国内,怎么偏偏临死前来这么一出,总感觉他是在给什么人铺路,你觉得呢?”
顾且后背一僵,心里猜出这是上头怀疑警队有内鬼,想从她这里挖出点蛛丝马迹。刚才庄芸说受益者是同一批人,不是同一个人,那就代表他们也不确定具体是谁。
“庄芸,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可以简单点说吗?”
“好,我换个问题,咱们不说毒的事,单说夜色,夜色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总该有官场的人保护吧?”
“有啊,大部分客人都是夜色的保护伞,人太多,我记不清,你们可以去调查。”
庄芸不说话了,神色微凛,眉目间总算跟庄远有了相似之处。
顾且心神恍惚一瞬,仿佛看到黑脸面瘫的男人身穿警服坐在对面的幻觉。
待思维回过神,庄芸已经走了,管教拍着她的肩膀轻声细问:“顾且?顾且?你没事吧?”
“哦,我没事,该回监室了吧?”
“再等等,刑侦支队的肖队长在外面,他想跟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