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震进来时表情不佳,张口带着火药味:“你贿赂证人?”
顾且心里第一反应是神童或者周延对阿昭做了什么,急急反问:“阿昭怎么了?”
“不是顾昭,是陶嘉。”
“陶嘉?”
“陶嘉报案说你给她家里放了一柜钱,总数700万。”
真是可笑,几首歌换来的赏钱帮助五爷引回卫泽,现在又成了贿赂陶嘉的证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对此,顾且连辩解都做不到,因为一旦说出那些钱的始末,势必会把席家扯进来。倘若肖震再查的细一些,周延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她说:“那不是贿赂她的钱,是我自己赚的。”
“你的钱怎么会在她家里?”
“那是我的家!是我和阿昭、楠楠的家!不信可以去问小区物业,他们有登记信息。肖队长,我往我自己家里放钱不犯法吧?”
肖震不信:“所以你不承认贿赂证人了?”
“我没有贿赂。”
“好,那你告诉我那些钱是哪儿来的,我们查过你的账户流水,除了你名下广告公司收到一笔七百万的投资之外,平时工资达不到这个数,别告诉我那钱就是投资款,我们查过,广告公司是个空壳。”
肖震语气严厉,但是话里话外不像审问,倒更像是帮她寻找借口。
源于这有意无意的话,顾且很快想到说辞:“好吧,我承认那钱是投资款,是我骗我姐夫要开广告公司,他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转给我的。”
“真的?”男人眼中厌恶更甚,“你还真是贪财如命,骗庄队长的钱不够,连自己姐夫的钱都骗。”
“对,是我骗的。”
肖震步伐稳稳地走了,从头到尾不过五分钟,既没有咄咄相逼,也没有连番质问,好像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她陶嘉报案的事情。
回到监室的顾且脑子有点乱,陶嘉为什么要报案?按照常理来说,正常人见到家里一柜子钱应该是想占为己有,陶嘉为什么说那些钱是贿赂?
她靠在墙角发呆,联合前因后果,突然无奈又失望地笑了出来。
灰姑娘人设崩了,立刻转换成恶毒王后。
陶嘉啊,真是不留一点情面,好不容易看到神童调查的资料对她改观,现在却抢走阿昭、诬蔑自己贿赂,这个女人还真是……美的蛇蝎心肠。
*
再次见到李叔是几天后的事情,许是在案子上太过耗费心力,白头发更多了。
李叔是来告诉她开庭时间的,还说陶嘉编造的贿赂不会影响宣判,最主要的判定因素是庄远的死。
是的,张峰和老爷子的尸体还未找到,至少需要找到尸体或者失踪四年才能认定死亡,而大伟的尸检结果是溺水窒息,也就是说,顾且打的那一枪并没有要他的命,真正的凶手是丢他入海的那个人。
那个人也承认当时大伟还有气息,对自己丢人下海的行为供认不讳。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审判因素就是庄远,是庄远求死?还是她故意杀人?
当然,还有非法持枪一罪,不过影响不大。
八年,李叔说最坏的结果是八年,如果庄芸愿意出庭作证,证明庄远是在明知卧底身份暴露的情况下一意孤行,那么还可以再少几年。
顾且听了摇摇头,八年而已,换庄远的名声不亏。
*
转眼来到十一月中旬,开庭日,因案情特殊实行不公开审判。
当顾且被人带出看守所的时候,老天适时送来一场雨。
深秋的雨很凉,宽大狱服下的身体瑟瑟发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心里忽然觉得疼,要见到阿昭了,他会用什么眼神看她?
还能看到炙热的爱吗?
应该不会了。
细细算来,陶嘉怀孕已经三个半月,那个即将出世的小生命是阿昭唯一的亲人,他们……应该会结婚吧。
娇妻在怀,稚子将生,面对她这个杀父仇人怎么会留有爱意……他应该恨不得她死掉吧。
落在车窗的雨似乎看得懂人的心情,从细碎银丝顷刻转为滂沱流水,没有闪电,没有雷鸣,像是专程为她布云施雨,让所有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踏入审判庭时半截身子湿透了,目光扫视一圈,没看到阿昭。
三个方向三拨人,左边是公诉席,中间是审判者,右边是被告席。被告席坐着李叔和席铭洲,一个是辩诉律师,一个是被告未婚夫。
两个男人同时向顾且走去,脱下外套垫在椅子上,想让她坐的舒服点。
手铐解了,闸口关上了,这场等待许久的审判终于来了。
场面很像大学时期的辩论赛,正方说完反方说,裁判时不时给予肯定或否定,偶尔激烈,偶尔平和。
她很想仔细听听这些声音说了什么,但是心不同意,只允许她死死盯着证人那道门发呆。
忽然,门开了,朝思暮想的男人出来了。
心疼,无以复加的心疼,十九岁的大男孩两鬓灰白,一夕间褪去所有青涩,他不看她,半点眼神也不施舍,任由庭警推着轮椅直直走过。
目光下落,轮椅前的裤腿只剩一条,另一条以系死结的方式向人宣告这里空空如也。顾且还想看看他的手,可惜没等捕捉到目标,手的主人已然坐进证人席。
桌子隔着,她看不到,只能想象。
两根断指肯定接不回去了,如果伤口感染,其它手指也得截掉……
他开始说话,声音沙哑无比,像是彻夜抽烟喝酒熏出来的烟嗓,也像是终生不得志的垂暮老人。
“我叫顾昭,十九岁,汾都县城隍村人,无固定职业。”
可能案情已经足够清晰,公诉人象征性问了几句,阿昭全部如实作答,不隐瞒不作假,说的都是当时的事实。
顾且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自然没有发觉李叔指挥若定的表情。
在李叔眼里,阿昭是把双刃剑,一刃指证顾且开枪杀人,另一刃供述案发现场的事实,这些事实里面有张卫国的渎职问题、张峰的跨级结党问题、以及牵扯出乔家,所以,阿昭的证词在一定程度上也算帮了顾且。
乔家倒台,细支脉络绵延太深,上头已经下令就此打住,因此这桩牵扯乔家的持枪杀人案实行不公开审判,当然,审判过程不能提起乔家半个字,还有审判结果也必须与乔家无关。
或许连阿昭自己都不知道,所谓的证词大部分未被采用,只有关于庄远的内容才算指证。
今天庭审的关键就是庄远的死。
公诉人说:“顾昭,请你完整讲述被告杀害庄远的过程。”
阿昭终于施舍给她一个眼神,不过很快便挪开了,在这个稍纵即逝的眼神里,她看不到任何爱恨,就像陌生人。
“她用枪对准庄远的时候,庄远跪下了,好像说了几句话,然后她开枪,庄远脑袋中枪倒地。”阿昭如实供述。
“被害人跪下以后说了什么?”
“隔着两个笼子,我没听清。”
“那我可不可以认为被害人下跪是在求饶?”
“应该是吧,跪下不就是求饶的意思吗。”
公诉人满意地坐下了,紧接着李叔站起来发问:“顾昭,你知道被害人和被告的关系吗?情侣?追求者?还是普通同事?”话意很明显,他要改变案件性质。
阿昭猛地瞪起双眼,坚信自己的认知:“普通同事,最多算关系好一点的同事!庄远哥知道她是我媳妇,不可能有别的心思。”
李叔不露痕迹地笑笑,转头朝审判长说道:“审判长,我现在怀疑证人的心理状态不正常。根据走访调查得知,被害人庄远结识被告之后展开狂热追求,这一点,夜色闲庭很多工作人员可以作证,而证人顾昭是以亲属的身份进入闲庭食府工作,随后转入夜色俱乐部安保队。”
阿昭不懂他想表达什么,顾且也没完全理解,只听到李叔接着说:“闲庭食府总经理王卫民先生、夜色保安队长宋乐成先生愿意出庭作证,证明顾昭称呼被告为姐姐,两人虽无血缘关系,但是平时举止亲密早已超越姐弟的范围。再者,证人刚刚说被告是他媳妇,足以论证他们之间属于男女关系。所以,我……”
李叔话没说完,公诉人似乎猜到他的意图,立刻站起来反驳:“我反对,审判长,被告律师所说的内容与本案无关。”
这种时候,全场中间那位的态度决定整个案子的走向,顾且细致观察,从李叔胸有成竹的表现来看,那位应该是舅舅的人。
果不其然,审判长直接批评公诉席:“反对无效,被告律师继续说。”
李叔并未得意,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继续说:“所以,我有充足理由怀疑,证人因爱生恨供词做假,或者故意隐瞒案发现场的真实情况。前面已经说过,被告开枪是胁迫之举,那么我绝对有理由认为被害人是不想被告为难,主动要求开枪。”
“荒谬!荒谬!”公诉人气得脸色通红,恨不能将手中文件夹砸到李叔脸上。
李叔倒显得淡定许多,接下来只要顾且肯配合说出真相,那么这个案子就算胜券在握了。
他转头面向顾且:“被告嫌疑人,请你如实叙述案发当时,被害人庄远跪下后说了什么。”
顾且愣了,没想到案子的关键点在这里,更没想到李叔会以反驳阿昭的证词作为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