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那天晚上没睡了你,重来一次的话,老子要光明正大地上你!”
“开枪吧,多活一个是一个,开枪!”
这是庄远临死前说的两句话,顾且记得真真切切,连语气都忘不掉。
“被告,回答问题。”审判长催促道。
要说出来吗?
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于是,决定只说后半句:“庄远知道我是被逼的,跪下后跟我说‘多活一个是一个,开枪吧’。”
李叔变了脸色,急匆匆插话诱问:“还有呢,你再仔细想想,好、好、回、忆!”
顾且淡定看向阿昭,阿昭也紧紧看着她,眼神交汇,心知肚明。
阿昭听到了,听到那句占有意味强烈的话,可他不愿承认,撒谎说自己没听清。
这一刻,顾且也不想说出那句话,可能是想保全庄远的名声,或者……保全阿昭的自尊心。
她坚定地回答:“没有,庄远没说别的。”
李叔紧皱眉心呼出一口气,很快调整表情继续申辩:“审判长,被害人的遗言足以表明被告是在征得其同意下开枪,所以不该认定此案为故意杀害。”
庭审现场忽然静默下来,落针可闻。
公诉人脸色不悦,李叔和席铭洲同样失望叹气,还有阿昭,目光纠结又消极。
片刻之后,审判长一句“五天后宣布审判结果”示意休庭,所有人都很惊讶,因为这跟预期结果不符。
按照李叔的预演,案情脉络清晰,被告积极配合,只要公诉方拿不出新的证据,今天庭审就可以直接宣判,不该拖到五天后才出结果。
他预想服刑时间最多八年,照这个“意外”看来,怕是要突生变故。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法庭不采用阿昭的证词,如果因爱生恨的说法奏效,那么后续操作空间会大一点,如果无效,顾且的刑期只多不少。
这边费尽脑汁想减刑、想后路,当事人却感性上脑驻足凝望,丝毫不为自己坐牢而担忧。
顾且看着阿昭,看他被人扶下证人席,看他熟练坐上轮椅,看他擦身而过消失在褐色木门之中,看他如来时一样……刻意躲避她的注视。
终究还是恨了吧,不,比恨更严重,他把她当陌生人。
回到看守所,还没走回监室便被管教叫住,说有人申请探视。
不算意外,是李叔。
一见面,男人露出少见的气愤神色:“且且,刚才在法庭上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她神态恹恹,给人一种满不在乎的感觉。
“你!”李叔是真生气了,职业生涯中的能言巧辩消失殆尽,像普通人一样语调升高:“你知不知道缉d队正在为庄远申请烈士,只要你说出实话,法庭肯定会调查庄远求死的动机,到时候就算为了缉d队的名声也不会重判,可你现在……唉,丫头,你不能由着性子来啊。”
顾且明白他的意思,庄远那句比玩笑还玩笑的话代表所有执法者的脸面,说出来,整个警队脸上无光,不说出来,庄远就是保护人民的伟大牺牲者,差异巨大。
她懂,所以更不打算公之于众。
“李叔,我今天好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且且,你要听话,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嗯,我明白……”她顿了顿,挺直腰身转移话题:“李叔,我不要再听到法庭上那些贬低阿昭的话,他没说谎也没做错,你不该搞出心理变态因爱生恨那种污蔑。”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他?且且,他背叛了你,你杀了他家人,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我知道,这是我的事,总之你们不要为难他。说到背叛……陶嘉怀孕快四个月了,肚子太大穿婚纱不好看,给他们举行婚礼吧,也算我完成自己的承诺。”
“什么承诺?”
“我答应过阿昭会帮他娶个媳妇……别搞得太简单,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都安排上,陶嘉那边想要多少彩礼都答应,阿昭这边没什么亲戚,你把夜色给他,让他风风光光娶妻生子。”
李叔听完气坏了,捂着胸口大喘气,恨不能一巴掌打醒面前的傻女人。那混蛋背叛在前、出庭指证在后,摆明了是要她坐牢,可她居然还想着给人家娶媳妇,真是愚蠢至极!荒唐至极!
他恨铁不成钢地劝说:“且且,你不是不知道夜色有多赚钱,就这么送给一个渣滓,下面人不会服的!”
顾且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苦笑着回道:“既然五爷把夜色留给我,那就表示夜色没什么大麻烦,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如果您不愿操作的话,我可以找其他人去办。”
“你会后悔的,且且,你一定会后悔的!想想看,夜色接待的客人是什么级别,只要顾昭稍微有点脑子,今后我们将会后患无穷。”
“不会的,”她不相信单纯善良的阿昭会做坏事,更不相信自己坐牢赎罪之后阿昭会迁怒旁人,总而言之,朝夕相处建立出来的信任感让她无比自信,自信阿昭仍旧不谙世事。“李叔,照我说的办吧。”
“你!!!”
男人脸色铁青地起身,顾且知道自己辜负了他的好意,趁着人转身之际真诚开口:“李叔,为了我的事辛苦你了,谢谢。”
“唉,你跟你妈妈一样善良,也一样傻。好了,叔叔不会让你在里面待太久的,好好照顾自己。”
*
浑浑噩噩,日出日落,时间本身是一种刻度,但对于困在其中的人来说,反倒失去衡量的意义。
五天期限一晃而过,却没等来法院的通知,后来才知道,李叔担心她再次打乱计划,特意安排她这个被告因病缺席。
判决书当天便被管教送来,她以为四条人命该有厚厚一沓,没想到只是薄薄一张纸,像极了慧姨的死亡证明。
不知该说李叔和舅舅的能力只手遮天,还是执法者的脸面比惩戒凶手更重要,亦或者法律规定本就如此,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被告顾且且,非法持有枪支、胁从杀害庄远罪名成立,鉴于被告认罪态度良好,在其它方面有重大立功表现,依照相关法律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六个月,缓刑六个月,并处罚金两万元。】
真是讽刺,六年刑期、两万罚款就换了四条人命,不,按照判决书上的内容,被害者只有庄远一个,而张峰、老爷子、大伟变成了无名冤魂。
其实在看守所的几个月,她大多数时间强迫自己入睡,不是想要逃避什么,也不是放任身体懒惰,只是想要梦到他们。冤魂索命也好,梦中折磨也好,她想为自己的错误增添一点点惩罚,可惜都没有。
没有人入她的梦,没有人原谅她,好像从医院醒来那一刻,连做梦都成了妄想。
她不再畏冷,从初秋到深秋再到此刻入冬,温度相差近二十度,一次都没有感到寒冷。
这样不好,少了一个想念阿昭的理由。
*
正式转去监狱这天,浩荡的押送车队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特警车五辆,以包围的格局护送押运车,后面跟着肖震和庄芸带队的警车数十辆,再后面,周延医院的两辆救护车、席家三辆车、李叔开着一辆、还有二宝和王卫民也来了。
军警民医,四种车型将看守所门前停得满满当当,连送她出来的管教都瞪直了眼,忍不住小声念叨:“不是只判了六年吗,需要动用这么大阵仗?”
她们不知道,这么大阵仗不是小题大做,而是顾且面临的危险需要严密保护——银行储物柜里的证据帮助滇城缉d队打掉四家工厂,无数从那些工厂买货的下家和漏网之鱼正在伺机报复。
本来不会暴露顾且,可是滇城有内鬼,于是,顾且成了那些漏网之鱼的首要报复目标。除此之外,很多下线买家担心她手里还有证据牵扯出他们,已经在黑道发布追杀令,事成者赏金五百万。
所以今天这场转移必须严密保护,以及原本定好的普通监狱也得换成更高级别的隐形监狱。
顾名思义,隐形监狱就是很少有人知道监狱,甚至外表都不是监狱的样子,可能只是闹市一栋楼,或者寥无人烟的荒野沙漠。
关在隐形监狱的犯人不能探视,包括顾崇安那样的大领导,即便知道在哪里也不能随意进出,也就是说,顾且服刑六年期间见不到任何外人。
押送队一旦启程不能停车,顾崇安以人道主义的借口特意下令,动身前让犯人和家属见一面,允许家属车辆陪同护送,只不过需要在路程进行一半的时候全部遣散。
顾且站在看守所门口,初冬的暖阳照在身上,恍惚间分不清今时几何。
抬眸看去,席家两兄弟逆着光源走来,相似的面容相似的步伐,若不是哥哥下巴有道疤,真的很难分辨。
身边的管教被所长叫去一旁,将说话空间留给他们。
她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朝着面前的席云洲喊了声“姐夫”,即便厉姝在世的时候她都没这么叫过,这会子也不知道哪里犯了病。
席云洲听到这声称呼愣了愣,随即弯出一抹笑意纠正道:“且且,你叫小延小舅舅,也该叫我舅舅或者叔叔的。”
“你和周延?”
“我们是恋人,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