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很意外,厉姝死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已经露出苗头,顾且有这个心理准备。她问:“你们怎么都来了?以后抽空去监狱看看我就行,用不着来这么齐。”
席云洲看看弟弟,将解释机会留给他:“让铭洲跟你说吧,我过来是替小延叮嘱几句话。”
“嗯???”
“小延得知你的判决结果后做了一整套假病历,想以‘保外就医’的理由让你不用坐牢,可是,我们跟崇安哥和李律师商量了一下,外面危险因素太多,还是把你放在监狱更安全。他让我叮嘱你,在里面别给自己太多精神压力,照顾好身体最重要,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立刻上报,别忍着。”
顾且点点头:“替我谢谢他。”
席云洲把话带到,自觉后退几步,让弟弟跟她多聊几句。
这时的席铭洲像是熬了几个通宵那么疲惫,站在面前尽显老态,明明只有三十多岁,精神状态却像是四五十岁。
“你怎么了?这几天没睡好吗?”顾且难得对他和颜悦色,此刻温柔的语气更是少见。
男人摇摇头:“且且,你坐牢之后我们不能去看你,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在这边尽快善后,早点把你转回来。”
“什么意思?我要去哪里服刑?判决书上写的不是本市吗?”
“名义上是在本市,其实是去另一个地方,那里环境更安全、条件更好,可以躲避亡命徒的追杀。”
这一刻顾且明白了,刘远华说的“保护”和席铭洲说的“躲避”划上等号,她交出钥匙将功抵过的代价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她不怕,至少此刻一点都不怕,因为心里没有任何期许。
她笑着安慰面前的男人:“席铭洲,我一直认为自己不需要跟你道歉,既然很久不能见面了,那我也该说一声。对不起,小时候不顾你的安危硬要挽留你;对不起,把你的保护当做束缚;对不起,害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
“别说了,不是你的错,倘若当年的我勇敢一点……”
“嘘!”顾且打断他,故意转移话题:“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大学四年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和陶嘉唱双簧?”
男人垂下头,不知是回忆还是遗憾:“我自卑,怕你想起我无能,又怕你爱上年轻的男孩子,只有把你牢牢锁在身边才能安心。且且,小时候绑架我和大哥的是一个放荡的老女人,她在我们面前跟很多人上床,害得大哥从此排斥女人,也害得我……我患上双向情感障碍。”
席铭洲看看几步远的大哥,深吸一口气说出全部:“大哥运气好,偶然遇到延哥一见钟情,这么多年不曾变过。我就没那么幸运了,学医想自救,没有成功,迷上画画转移注意力,结果却发现学画的老师是个变态杀人狂。
我有情感障碍,很多时候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当时怕的只想躲起来,还有对你……既喜欢的要命,又怕的要死。十四岁的你是唯一让我暂时忘记病症的人,可你也是变态杀人狂的女儿,我怕你,也爱你,不想让你发觉我硬不起来,也不想让你脱离我的世界……”
说到这里顾且忽然懂了,懂他阴晴不定的情绪,懂他无法自控的暴虐,更懂他这么多年的纠结和心底的自卑。
身家过亿的席铭洲和一无所有的阿昭一样,都是命运操控下的棋子,都是这世上的自卑可怜人。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如果是面前的人是阿昭,她会毫不犹豫钻进他怀里给予温暖,可他是席铭洲。
伸出一只手为他拨开额前碎发,声音轻轻的,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拒绝的话:“你爱的不是我,是十年前精神崩溃的女孩,你想救她,想满足自己的英雄情结,可她不是我,所以,你爱的也不是我。席教授,你该正视自己的病,好好治疗,好好生活,总有一天会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就像你哥哥一样,无论男女,总有那么一个人站在光里等你。”
男人缓缓抬起头,目光瞬间苍凉悲伤:“所以你是真的爱上顾昭了?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以一抹绝美的笑容当做答案,不言而喻。
“大哥哥,帮我好好照顾他,我知道陶嘉是你远房表妹,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你既做娘家人也做婆家人,让他们一直幸福下去,好吗?”
“呵……好,我会的,你的话我一定会听。”
该出发了,肖震上前打断他们的谈话,和庄芸一左一右扶着她朝押送车走去,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喊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二宝站在车顶用力挥手,大喊着令人欣慰的话:“小太太,我们都在家里等你回来!”
顾且正想给他回应,没想到王卫民也笨手笨脚爬了上去,学着二宝的样子挥手呐喊:“小太太,等你回来我亲手给你做大餐!”
紧接着旁边车顶也站了人,是王文文。
“姐妹!我给你留着玫瑰酒,回来再喝!”
人影越来越多,竟然都是夜色的姑娘们,再往后看,一众高档车后面跟着一辆略显娇小的红色轿车,而轿车上站的人……秦莹莹?
人声太多,她看到秦莹莹口型张合说着话,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肖震在旁催促,她只好朝大家微微一笑以表谢意,带着满心欣慰钻进车厢。
门一关,电子锁落下,人声鼎沸顷刻排除在外,静得只剩呼吸。
真是意外啊,没想到半年相处竟然收获这么多惦念,她想不通,自己除了对王文文刻意亲近之外,并没有与其她人过多交集,怎么会在坐牢前夕得此荣宠,大家居然不顾暴露自己的姑娘身份跑来送她?
庄芸也很意外,忍不住问:“我哥说你冷冰冰的,照这情况看,你人气不错啊,平时给了她们多少小恩小惠?”
顾且摇摇头,回答不上来。
姑娘们比她挣得多,瞧那品牌各异的私家车就能看出来,哪里是小恩小惠能够随意打动的。她想了想,估计也就只有请假不扣工资一项能沾边了。
车队开始出发,拐过公路弯道的时候减速依序而过,她看了看四面铁皮包裹的车厢,本能将目光放在唯一的透气口处。
车速慢,路边风景看得清清楚楚,忽然,绿色之中出现一块黄色,是市区随处可见的出租车。
那块黄太惹眼,叫人忍不住目光注视。
只见后车窗落下来了,黑色反光玻璃上露出一双眼睛,顾且心跳慢了一拍,那是一双万分熟悉又十分陌生的眼睛。
不久之前,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深情凝视着她;
不久之前,那双眼睛干净透彻神采奕奕,被人咒骂也能散发璀璨的光彩;
不久之前,那双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现在,干净透彻变成浑浊复杂,神采奕奕变成萎靡不振,那双眼睛还是原来的模样,却又不是最初的模样。
那是——阿昭。
心里正幻想着阿昭也有半分不舍,耳边忽然传来肖震的声调:“各单位注意!车队左侧出现一辆出租车,全神戒备!”
等她反应过来他们把阿昭当成劫匪时,车队已经加速驶过,肖震继续举着无线电讲话:“解除戒备,只是一辆过路车。”
顾且重重松了一口气,再往外看,小小窗口早已看不到出租车的身影,只剩下大片绿色铺满视线。
是幻觉吧。
*
路程太漫长,迷迷糊糊睡着几次仍在行进途中,躺着腰酸,车里空气也不好,顾且想下车换换气。
“肖队长,能不能停一下,我有点胸闷。”
肖震递来一瓶水,安慰道:“坚持坚持,再走一会儿就该套车了,到时候让你活动活动。”
“什么是套车?”
肖震没解释,抽出另一瓶水递给庄芸,继续全神戒备周围的情况。
约莫半个小时后,类似电影桥段的场面发生了——车队进入一处服务区,随行护送和陪同的人员在此停靠,吃饭、上厕所、短暂休息。
顾且以为终于可以下车呼吸新鲜空气,没想到只是上了个厕所就被庄芸带回车上,正当她想再次开口要求的时候,押送车发动了。
是的,其它车没动,只有她身处的这辆押送车直接上路出发,连那十几辆警车都被留在原地,似乎已经履行完保护的职责。
“抓好扶手,套车了。”肖震大声提醒。
“什么……啊!”车辆忽然前仰,顾且整个身体由于惯性撞向车门,坚硬的门把手硌着后背,顿时全身发麻。
仅仅几秒钟功夫,车身恢复平稳,可她手脚使不上力,像瘫痪一样趴在地上。
肖震和庄芸赶忙过来扶起她,一人呵斥一人关心:
“怎么不抓扶手?”
“磕到哪里了?疼不疼?”
顾且摇摇头,说真的,没觉得多疼,就是触电般的麻劲儿让人极不舒服:“我没事。”话音刚落,后腰一阵凉意,庄芸掀开了她的上衣。
“倔什么倔啊,都破皮了!”
“破了?”
庄芸白她一眼,立刻朝肖震说:“肖队长,你去问问前面有没有碘酒纱布。”
肖震“嗯”一声应下,转身打开车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