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多年的寺庙监狱迎来难得的喜事——心理治疗师陆医生和037号犯人确定了恋爱关系。
恋爱关系总能带来一些好处,顾且可以随意进出陆博宏的办公室看书,管教不会紧紧跟着,反而希望他们多些时光独处。
当然,目的不纯的恋爱关系称不上甜蜜,一个是为了内心的负疚,一个是为了完成上面交待的任务,两人相敬如宾,却也难免疏离。
本来没人关注顾且的刑期,因为关在这里的人很少出狱,换言之,要么老死,要么病死,再有就是国家需要,秘密释放后改名换姓。而陆医生跟这里的犯人谈恋爱,不外乎间接告诉旁人她很快会出去。
大家对她产生兴趣,年龄小、性格不圆滑、柔柔弱弱沉默寡言一姑娘,铁定没什么惊天大案,否则陆医生不可能跟一个终身服刑的人谈恋爱。
这里个个是人精,几乎没人猜不到原因——037犯人的靠山很硬。
有人开始献殷勤,倒不是巴结什么,而是庙里生活太无趣,在这唯一一对小情侣身上找乐子。
乐子很多,不过关于顾且的很少,大部分是陆博宏。
全国散打比赛分专业赛和业余赛,陆博宏这样的零基础怕是参赛资格都没有,一个文质彬彬的心理医生,整天追在“武僧”屁股后面学拳脚,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腰酸背痛学来的动作是不是散打动作。
而顾且呢,默认这段关系却从未展露出欢喜,跟平时没什么不同,硬要说有些变化的话,只有发呆的次数更多了。
身体状态稳定以后,她又恢复了做梦的能力,梦到早已去世的慧姨、梦到一身伤口的张峰、还有涕泗横流蜷缩成团的老爷子和庄远眉心的血窟窿……
陆博宏说梦到这些不是一件坏事,换个角度想,至少证明她的潜意识已经开始慢慢接受现实。
十月底某天,满月高挂天边的夜晚,万小棠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跟小陆谈恋爱不开心吗?”
顾且愣愣,如此简单的问题居然不知如何回答,没有不开心,也没有很开心,好像什么都没有,只不过将称呼从“陆老师”换成了“阿陆”。
万小棠叹口气,说出一句令人震惊的话——“你服刑快三年了,我还没有见过你笑,不对,应该说我没见过你的情绪,哭或笑、生气或开心,都没有。”
这句话让顾且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没有呢?
剃头的时候她有释然;
喝苦药的时候她有厌恶;
通过陆博宏看到庄远的时候她有愧疚;
想念心中少年的时候她有满足……
怎么会没有情绪呢?
第二天,田梅来轮班,顾且犹豫再三踱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询问:“田管教,万管教说没见过我有情绪,你也觉得我没有吗?”
田梅吃了一惊,答非所问:“你在跟我说话?天呐,三年了,自从你刚来那天跟我说了句‘腿麻耳朵疼’之后,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
“???”顾且比她更意外,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冷淡,起码的礼貌还是应该有的吧。
这时田梅露出一副兴奋又担忧的神情,用几个例子侧面佐证万小棠的话。
“说真的,我也没见过,你好像特别冷淡,对人对事都没什么反应。”田梅坐直身子,指着门口方向细细道来:“狱友跟你打招呼,你像没听到一样擦肩而过;蒋老曲老隔三差五问你哪儿不舒服,你总是摇摇头就算回答;还有我和小棠姐,你没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跟我们说过话吗?小棠姐还好,跟你说话你能回上几句,我跟你说话压根得不到回应。”
是这样吗?
顾且仔细回忆,好像真的是这样。
她努力弯起嘴角想证明自己会笑,可那笑容却让田梅皱起了眉头,好心劝道:“你还是别笑了,看着怪勉强的。037,我觉得你要么是五官不协调,要么就是心理有问题,反正你现在跟小陆搞对象,去问问他吧,他是专业的。”
半个小时后,顾且站在“武僧”训练场一角,看着陆博宏费力地打沙袋,心里慌张又无措。
她太怕了,怕自己真的出现心理问题,因为她是乔未生的女儿,她的身上流着变态杀人狂的血,她怕自己会变成第二个乔未生。
这一刻,她急需专业心理医生做评定,急需陆博宏。
一位“武僧”走到陆博宏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调侃说:“歇会吧,你女朋友过来了。”
陆博宏扭头看到顾且,一路小跑过来,扬着温和的笑脸等待表扬。
“我练的不错吧?”
“我要做心理评估。”
两人同时出声,谁都没听清谁的话。
男人疑惑地歪着头:“你要做什么?”
顾且表情仍是淡淡的,可她却以为自己很急迫很着急:“我要做心理变态测试、人格障碍测试,所有所有测试都做。”
“你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先做吧,让我看到结果再说。”
折腾了一上午,陆博宏找出各种测试题不停打印,顾且闷头坐在旁边不停填写,一直填到手酸,终于在午饭前停了笔。
陆博宏说:“你先回房间吃饭午休,我来校对答案,下班前给你结果。”
顾且轻轻点头,脚步虚浮地离开办公室。
她跟陆博宏学了两年,知道很多测试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刚刚填写时故意用直觉作答,就是怕对测试结果有影响,但是这样也不能安心,她又怕单凭直觉更不准确。
下午四点左右,窗外飘起了雪花。
虽说现在还未入冬,可由于地理优势,这座监狱每年十月就会开始下雪,断断续续下到来年四月,不大,却足够山顶蒙上厚厚一层白霜。
随着雪花一起到来的还有陆博宏。
测试结果出来了,很健康,没有任何变态迹象。
顾且稍稍安心一些,正想开口,坐在旁边的田梅帮她问了出来:“小陆,你说她心理很健康?那平时怎么不哭不笑不说话,连开心或者生气的反应都没有?”
陆博宏以专业口吻回答:“她天生性格内向,大多数时候不善于表达情绪,所以给人的感觉就是冷冰冰的,这不算心理问题。”
嗯,的确,大学同学都说她冷血傲慢,庄远也说过她冷冰冰的,好像除了城隍村的孩子们,她真的没有对谁展露过热情。
不能说绝对,还有阿昭。
知道自己不会变成第二个乔未生之后,顾且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无意间瞥到陆博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那眼神……好像在说她很可怜?
可怜???
无所谓,只要不像乔未生那样天生变态、狠心杀人分尸就好,其它的无所谓了。
顾且在这里浑浑噩噩慢熬时光,殊不知外面的世界开始起风,而掀起风暴的始作俑者正是她最在乎的人。
千里之外的沪上……
阿昭看着迟到三个月的信,眸光深深,心里的翻腾久久不能平静。
三年了,她终于想起他了。
二宝敲门进来汇报:“周总来了,在一楼6号包间等你。”
阿昭动作自然地将信折好装进裤袋,扶着桌子站起来:“嗯。”
右腿的假肢是最新科技,可以根据主人的幅度调整舒适度,很贵,却能让人不易察觉。同样的东西用在手上成效不大,手指不像腿,没有布料遮挡,再贵的假肢也显得突兀。
失去两根手指的阿昭给自己起了外号——二爷。
他不在乎这么叫是不是显老,或者被人说小瘪三充大爷,他要的是取代五爷,甚至超过五爷。
二十多岁的阅历自然跟七八十岁的阅历没法比,好在时代不同了,打打杀杀手段狠厉是上个时代的通行证,而现在,钱和关系网更有用。
这三年里,阿昭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疯狂学习、投资、赚钱、再投资、再赚,拿着顾且留下的七百万现金做本,滚雪球似的翻了几十倍。
赚到钱并不意味着知足,他要报仇,要做人上人,要顾且再也没有机会用伤害自己来保护他。
报仇的前提是忍,忍到自己羽翼丰满,一举出击,而出击之前必须伪装弱者,用一次次假意无奈的请求令仇人放松警惕。
他认定的仇人很多:利用职权陷害父亲的顾崇安;给姥爷打针的神童;废掉大伟哥双手双腿的周延;还有助纣为虐的席家两兄弟。
这三年,顾崇安忙着清理毒窝余孽,神童费心寻找什么记忆卡,席家更乱,大少爷席云洲和周延官宣出柜,为了逃避流言蜚语,主动辞掉总裁的职位跑去国外不问世事;二少爷席铭洲被人爆出心理问题,硬着头皮接手席家,屡屡出错。
至于顾且,每晚阿昭独自入眠的时候,是整颗心无法自控地想念她的时候,也爱也恨,也纠结也后悔……
枪是她开的,人是她杀的,楠楠至今仍在昏迷也是拜她所赐,怎么可能不恨!可她开枪的前提是为了他,自戕的举动是保护他,又怎么可能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