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兰的葬礼盛大而简约,盛大说的是前来参加吊唁的宾客数量,简约指的是葬礼规模。
夜色老板的母亲离世,但凡听到消息的人都来以示慰问,阿昭懒得应付这么多人,将待客谢礼的事情通通交给二宝,他自己则忙着“处理尸体”。
圈子里已经流传开,逝者死状凄惨不宜瞻仰遗容,所以葬礼现场只摆着卓兰一张照片,“尸体”还在医院太平间。
阿昭出现的时候,周延有些担忧地问他:“偷渡船条件很差,有没有别的办法出去?”
阿昭摇摇头,反问:“你告诉她了?”
“没有。”
“她想回京市,除了偷渡这条路,我想不出其它办法骗她走。”
“嗯,兰姐对二哥感情很深。”
阿昭大张旗鼓领出“遗体”,一路唢呐高歌、冥纸开路,直直去往火葬场。造势太大,不少路人批判他沿用陋习、污染环境,纷纷拿出手机拍视频,以键盘侠的角色口诛笔伐。
当工作人员将“尸体”连同裹尸袋推入焚化炉时,卓兰被人抬上一艘渔船,朝着一望无际的深海缓缓驶去。
送走卓兰只是完成假死计划的一半,接下来还有更难办的顾崇安。
在大领导眼皮子底下救人的成功几率有多大?
谁都不敢保证。
阿昭抱着骨灰瓮出发前已经做好失败的准备。
他对周延和二宝说:“如果我这次真的回不来,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弄走陶嘉,她对且且有敌意,难保再做出些什么。且且还有一年就要出狱了,不要告诉她我去了哪儿,免得她担心,如果她硬要问……那就说我带着陶嘉和囡囡隐居国外了。”
说完这些话,他像英雄就义一般毅然转身,乘上开往龙潭虎穴的航班。
站在送机口的两个男人同时点烟,二宝咬着烟嘴问:“周哥,你说二爷这次能平安回来吗?”
周延深吸一口,从浓重的烟雾中飘出答案:“阿昭这几年成熟很多,通过兰姐这件事就能看出,他的谋划不在五爷之下,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没事的。”
二宝点点头:“但愿不要出意外。”
周延说的是事实,阿昭这些年的表现的确令人惊讶,本以为不懂人情世故的山村小子会把夜色搅得一团乱,所以他们几个时时把关、事事过问,连从不插手夜色事务的顾崇安也会偶尔问上几句。没想到阿昭完全没有一步登天的狂妄,反而谦虚谨慎处处请教,短短几年时间就叫响了二爷这个名号。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阿昭虽然顶着五爷继承人的身份,但行为处事和赚钱能力远超五爷之上,比如,五爷需要快钱的时候选择走歪路,而阿昭选择正常投资,并且几乎没有看走眼的情况。
周延回家看到席云洲和席铭洲坐在沙发上抽烟,烟雾缭绕中的脸同样沉重。
“延哥,你回来了。”席铭洲起身打招呼。
周延看他脸色不佳,关切问道:“席家的货还是卖不出去吗?”
席云洲捻灭烟蒂上前,细心为爱人换上拖鞋:“嗯,铭洲想问我们借点钱,工人三个月没发工资了。”
周延没应声,沉默着走去卧室,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张卡。
“铭洲,我这里能动的现金只有两千多万,你先拿着,实在不行的话,五爷那些钱……”
五爷留给顾且的遗产不是小数,拿出三分之一就足够席家翻身,可是席铭洲不愿意动那笔钱:“且且的钱我不能动,就算负债累累也不行。”
“唉,好吧,医院那边还有一些流动资金,我想办法给你再凑点。”
“谢谢延哥。”
弟弟走后,哥哥拥着媳妇沉默半响,怀着试探的口吻轻声问:“小延,席家这场劫来得太蹊跷,我想回来帮帮铭洲,行吗?”
周延靠在他怀里,语气有些担忧:“回来的话肯定很多流言蜚语,你想好了吗?”
“嗯,我的经验总比铭洲多一些。”
“好吧,我听你的。”
国内观念不同,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大多不能理解,当年出柜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回来,怕是会承受无数唾沫星子。
周延明白,席云洲也明白,可是没办法,席家现在季季亏损,想要申请破产都不行,再这样继续下去,真就成了填不满的无底洞。
撑着吧,扛着吧,或许某天赶上时机扭亏为盈,皆大欢喜。
另一边……
阿昭捧着卓兰的骨灰来到顾家,一路畅通无阻,很快见到神色萎靡的顾崇安。
这世上的人啊,不能不信时也运也,过去的顾崇安有多威风,今天的顾崇安就有多落魄,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阿昭将手里的骨灰瓮放在桌上:“爸,我把妈送回来了,对不起。”
顾崇安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保镖”,语气沉重地说:“不怪你,你妈生你的时候落下病根,这些年一直在调养,可能这就是她的命吧。”
“爸,我想在这儿住两天,等妈入土为安再回沪上。”
“嗯。”顾崇安点点头,转身朝着保镖开口:“去给少爷收拾一间客房。”
保镖应声上楼,很快又从院外走进来一个人顶替他的位置,寸步不离地跟着目标。
父子俩简单寒暄几句,借着舟车劳顿的理由各自返回房间。
阿昭刚刚坐下,兜里的手机响了,还是那个未知号码。
“喂,领导?”
“后天办事。”
“没问题,明天我的人就到。”
嘟嘟嘟……
通讯断线,阿昭低头一看,来电记录居然消失了。
呵,真是老狐狸。
顺着手机页面翻出通讯录,找到姓名为余丑的联系人发去短信:【明天带几个人来京市。】
对方很快回复:【是!】
余丑是阿昭最隐蔽最厉害的手下,少林出身使他拳脚功夫极好,五年兵役使他非常服从命令,若不是横生变故,这样的人断然不会甘心卖命。
余丑人如其名,多余、丑。
家中兄弟七个,他是中间的老四,山里人对“四”天生厌恶,再加上余丑出生时半张脸都是胎记,父母连名字都不愿费心,直接叫了个“丑”字,还把他扔在某个寺庙门口,年年捐些香火钱当做抚养费。
余丑成年后因为功夫不错特招入军,却又因为长相黯然离开,带着几万块复员费回到家乡。
变故就是从这几万块开始。
兄弟想要他的钱,父母也想要他的钱,家中上上下下十几口变着法儿地对他好,明面上说是弥补,其实煮个鸡蛋都要从他手里要走几块钱。
后来某天,大嫂趁他下河洗澡时勾引他,他不上套,随手一推,推出了一条人命——大嫂脑袋磕在石头上,死了。
来捉奸的大哥正好看到,跟父母一合计,把他扭送到乡派出所,还编出他对大嫂一直心怀不轨的谣言。
这件事让余丑对家里人彻底失望,拿出所有复员费换来自由,只身踏上进城打工的路途。
阿昭那时正在积聚自己的力量,无意中见到余丑一招制服抢劫犯的场景,三顾茅庐威逼利诱,终于把这个找不到工作的人收入麾下。知道余丑的心结是家人和脸,所以把他送去国外治疗,顺便给了他的家人一点教训。
等余丑去掉胎记回来的时候,父母和大哥因作伪证入狱,其他兄弟也把从他身上得到的好处悉数奉还。
阿昭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回家清清白白种地,要么留在沪上心甘情愿卖命。
余丑选择了后者,他的理由很简单——报恩。
时至今日,余丑已经成为阿昭办暗事的第一人选,从未出过错。
*
同是八月的夜晚,沪上和京市像是孪生兄弟,一个潮湿闷热,一个干燥酷热,热得截然不同,却又同样令人心烦。
阿昭走出房间,一眼看到隔壁门口站着的保镖,上前打招呼:“朋友,你是我爸的手下?”
保镖不应声,一双鹰眼充满警惕。
“怎么不说话?我爸呢?这么早就睡了?”
“顾先生需要休息。”
“这才八点,未免太早了吧,你去叫他起来,陪我去花园坐坐,你们京市真是太热了。”
保镖刚想拒绝,顾崇安从里面打开了门。
阿昭顺势揪着衣领上下忽闪,抱怨道:“爸,你这么大的别墅怎么不装空调啊,太热了。”
顾崇安说:“你妈有病根,不能吹空调。走,爸陪你去花园歇凉。”说完朝着身侧的保镖吩咐:“去外面便利店买几罐啤酒,我跟我儿子喝点。”
花园不大,总共五六十平,种的东西倒不少,蔬菜水果很齐全,还有卓兰最喜欢的四季海棠。
花园正中有方石桌,坐在其中可以闻到葡萄成熟的香气。
阿昭摘了一串,一边吃一边赞美:“这葡萄真甜,比我在沪上吃的好多了,我妈种的?”
顾崇安指指地下室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回答:“园丁种的。你妈怕胖不敢吃,总喜欢看这种硕果累累的场景,园丁就依着季节种些瓜果蔬菜。”
阿昭瞥了一眼几步远的保镖,故意语气落寞:“爸,妈已经走了,你看到这些会睹物思人,不如把园丁辞了吧,我给你装几个健身设备。”
顾崇安没拒绝,以沉默表示默认。
即说即做,阿昭让保镖把园丁叫出来,很快,一个身高体型与顾崇安差不多,但是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眼前。
阿昭开口:“大叔,我给你三个月工资,明天你就回老家吧。”
男人神色平平地反问:“为啥?俺干的不好吗?”
阿昭咽下最后一颗葡萄:“不是不好,是我妈去世了,花园里这些东西容易让我爸难过,我要改成健身区。”
男人无奈点头:“俺明个儿就走。”
“谢谢理解,你给我个卡号,我把工资打你卡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