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心里很清楚,顾且出狱并不代表服刑结束,而是还有六个月的缓刑,缓刑期间,她必须每周到公安机关报到。倘若没有亲属的话,陆博宏可以用婚姻关系申请转移报到地,但是现在阿昭算她的亲属,自然也是她的缓刑监护人,必然不可能同意。
陆博宏心怀侥幸地说:“曲老、小棠姐,我还有半年时间,只要说服顾且出狱后立刻跟我结婚,那么我就是她的缓刑监护人,到时候把她带回来,再也不见顾昭,应该……可以的。”
万小棠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曲老直接戳穿他的幻想:“结婚?你有能耐跟她结婚吗!别忘了,她的精神状态是给上面打过报告的,现在她就是一个精神病人,干什么都得亲属同意,就凭她和她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弟会同意你们结婚吗!”
是啊,顾且的档案里写明她就是一个精神病人,想结婚必须阿昭同意,难题又绕回了原点——阿昭还是极有可能发现她的记忆被篡改。
总而言之,今天这场耗心耗力的催眠惹出了大事,关乎万小棠的职业生涯、曲老蒋老的一世英名、以及陆博宏的人生前途。
“为什么这封信今天才到,哪怕早一天、早一天都好啊……”男人手臂搭在额头上,心有不甘却又后悔万分,不甘就这样把顾且放回阿昭身边,后悔那么多心理暗示已然生效,怕是很难改变。
这边的三个人焦头烂额,那边的顾且却处于自我修复之中。
昏死后的大脑得到充分休息,配合催眠中接收到的心理暗示,再加上刚刚得到亲人离世的噩耗,种种原因加持,她竟奇迹般捋清了乱掉的页码,给自己捋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其实这要归功于陆博宏今天做的一切,他将幻想中的华丽金银全部揭开,露出下面仍留地基的废墟,又用心理暗示对几处关键点加以塑造,因此保住了这个世界。
废墟变成残破,虽然同样不太好,总归不至于彻底坍塌。
顾且记起了自己错将038认成阿昭,记起了与陆博宏确认关系的前提,甚至记起了乔未生没有畏罪自杀、陶嘉也没有离开阿昭,还有,她记起了楠楠现在生死未卜。
唯一被催眠暗示影响的只有阿昭。
她忘了自己爱阿昭,忘了这世上只有阿昭的手可以让她痛并快乐,忘了接吻时的动情,忘了承诺时的感动,也忘了……那场背叛。
或许当初从未质问过的背叛才是心底最重要的郁结,她的大脑恢复了一切,独独没有恢复“背叛”的前因后果。
在顾且的认知里,阿昭是她出于同情收养来的孩子,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而后一系列变故横生,她迫于无奈杀了他的亲人。
此时此刻,她对阿昭只剩亲情和愧疚,再无其它。
从这一天开始,顾且又成了那个不苟言笑、沉默看书的037,陆博宏想对她进行第三次催眠,遭到果断拒绝。
第一次是被038和陆博宏连哄带骗被动接受;
第二次是太急于搞清画中人的身份主动接受;
第三次……没有第三次,她不想再被别人左右记忆,即便陆博宏说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很低、蒋老说她痛感神经更迟钝、曲老说她又生郁堵,她都不想再让自己像个小白鼠一样任人摆弄。
人生就是人生,经历就是经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哪个不得经历起伏波折,她只不过比别人更坎坷一些而已。
上天是公平的,前半生遭遇的一切都会弥补在后半生,五爷留下几辈子挥霍不完的钱,席铭洲那样的矜贵公子也随时等着她嫁,后半生她只需要做两件事——享受生活、弥补罪孽。
看淡一切的她读完了那封信,内容很详细,写了兰姨过敏身亡、舅舅点燃气殉情,还有他们意外发现阿昭是失散二十四年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亲表弟。
信的落款从过去的“舅舅”变为“小舅舅”,没留名。
顾且并不傻,但也没有聪明到察觉什么,权当舅舅和兰姨临死之际为了满足她的心愿,用些手段给阿昭一个明确的身份而已。
寺庙恢复了冷清,狱友们都说037小姑娘可能真的喜欢上了038,前一阵子人家出狱还好好的,这些天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想来是038跟她拜拜了,心里接受不了。
大家又将乐子放回陆博宏身上,明里暗里鼓励他继续追求,几个老大爷看他对顾且更加殷勤,以为自己劝说有效,纷纷好整以暇静待结果,殊不知,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并没有多么深爱。
在这服刑生活的最后半年里,蒋老曲老身为医者却并不关心病人的病情,而是谄媚讨好地求她别把寺庙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陆博宏也一样,不再时时刻刻表露爱意,反倒更担心自己的前途和名声。
万小棠和田梅总是欲言又止,顾且知道,她们想说的也是这些话。
她一直没有理会他们的请求,不是记恨或者报复,而是打心底里觉得无所谓。冷心冷情的属性重新执掌高地,她觉得没必要向无所谓的事情承诺什么,何况面前这几个人跟自己没太大关系。
顾且这边忍受着一群人稍显呱噪的关心,阿昭那边也在莫名的心烦中强装镇定。
他要和陶嘉结婚了。
狗娃走近试穿礼服的男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二爷,只剩几个月了,不再等等吗?”
阿昭眉心微皱:“等什么?”
狗娃不敢提顾且的名字。
这一年阿昭性情大变,做人狠、做事更狠,不仅不让下面人谈论曾经的小太太,还赶走了很多老员工,好像但凡与顾且、神童、周延有交情的人全都赶走了,连办事得力的二宝也被赶去国外陪楠楠上学,换成毫不圆滑的余丑接班。
起初王文文不信这个邪,找准机会在人面前假装无意间提起,结果阿昭射出一记万分厌恶的眼神,当场开除了她的领班职位,还警告狗娃,今后不许王文文踏进夜色。
狗娃觉得不对劲,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厌弃顾且也就罢了,毕竟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可又怎么会突然爱上陶嘉,一夕之间变成宠妻狂魔?
同是偏僻山村长大的狗娃也深信鬼神之说,他认为阿昭再次鬼上身,找来不少和尚道士驱鬼祛邪,甚至趁着某个节日开坛做法,想要好友变回那个仍有人性的阿昭,而不是行事狠厉的二爷。
可惜没用。
阿昭的投资越赚越多,夜色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如今的夜色早已不是当年的权贵人脉圈,而是彻彻底底沦为有钱人的销金窟——给钱就能玩,玩女人、玩男人、玩赌、玩毒,钱越多玩得越嗨,
“哥?怎么不说话?等什么?”阿昭出声打断了狗娃的走神,接着刚刚的问题反问。
“没……没什么,幼儿园快放学了,我先去接儿子。”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囡囡今天想去翡翠轩,咱们两家人也好久没聚了,就今晚吧。”
“好。”
阿昭的女儿囡囡和狗娃的儿子猪宝在一家幼儿园,一个中班,一个宝宝班,年龄差着几岁,关系却很好,不过王文文始终不喜欢陶嘉,总是尽可能地避免猪宝跟囡囡玩,因为这个,两家人很少在一起聚会。
幼儿园是沪上最贵的私立幼儿园,家长的车可以直接开入园区接送,阿昭那辆全球限定一出场,顿时吸引不少目光,人还没下车,周遭已经走来不少打招呼的人。
孩子们还没出来,狗娃也不想应付那些满脸虚伪的人,遂将车停在稍远些的地方,趴在方向盘上发呆失神。
他看着不远处与人谈笑风生的好友,心里忍不住在想:变化好大,明明一年前还说要效仿五爷的谨慎和神秘,现在却是主动抛头露面维持人脉,这般游刃有余地笑着,哪里还有过去半分影子。
沪上啊,真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吃掉天真无邪心地善良的阿昭,吐出手段狠厉不近人情的二爷。
手机铃声乍响,狗娃拿起一看,屏幕上显示着“老婆”。
“喂,文文,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晚上阿昭约我们一家吃饭。”
电话对面沉默几秒,随即开口拒绝:“你和猪宝去吧,我不想看见他。”
“嗯,我懂,那你去做美容吧,吃完饭我和儿子去接你。”
“狗娃,我有件事得告诉你。”
王文文性格很俏皮,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狗娃眉骨一跳,直觉出了什么事:“怎么了?”
“我……我今天下午上瑜伽课的时候见到秦莹莹了。”
“她找你麻烦?又动手打你了?妈的!那女人怎么阴魂不散啊!”狗娃气愤不是没有原因的,秦莹莹的手段太卑劣,分手后干的事简直不是人。
朝文文泼硫酸、散布文文是婊子的谣言、跑进医院偷走刚出生的猪宝、开车撞伤家里的保姆……秦家爸妈跪地痛哭、倾家荡产才换来狗娃不追究,没想到安分了几个月又出现,这次不知道会闹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