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程的发妻离世很久了,柳清清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爱的,幻想着有朝一日嫁给他,哪怕两人之间差着二十多岁都无所谓。
当她抚摸着日渐隆起的小腹畅想未来时,周锦程的儿子带着一帮人闯进家里,连打带骂、扒衣服拍裸照,最后……在那张摆满婴儿衣服的床上剖开了她的肚子。
五个月的小生命,四肢健全,发育良好,以蜷缩的姿势临别在妈妈怀里,杀人凶手就在一旁冷冷笑着,甚至父亲出现时都是一副冷笑。
她永远忘不了父子俩的对话。
儿子说:“爸,你养女人无所谓,搞出个孩子就太不应该了。现在你得选,是替小儿子做主,还是替我这个大儿子善后?”
父亲说:“你先出国呆段时间。”
柳清清强撑的精力轰然倒塌,等她再醒来,孩子的尸骨了无踪迹,身体也彻底垮败。她哭、她伤心、她要报警为孩子讨个公道!
可是,周锦程那样的人怎么会心软,不止断了父母公司的资金链,还把她跟他的“爱情”描述成坐台女设计上位。艳照满天飞,丑闻四处传,即便她浑身上下长满嘴也没人相信。
于是,大三的她被学校开除学籍,父母为了讨好周锦程与她断绝关系,连十几岁的弟弟都耍了一出苦肉计骗走她大部分存款,到头来,只能重回夜色谋生。
重回夜色之后,负心人并没有弃之敝履,而是每天点她的台,美其名曰不想看到她去陪别的男人。
姐妹们羡慕她有这么个雷打不动的大金主,可是没人知道,金主哪里是来捧场,分明就是故意拖着她不能串场,以此让她吃老本、收入微薄。
没有钱,自然没有精力告他儿子。
柳清清该恨的,可周锦程太懂得利用人心,把她逼到绝路又打赏几颗甜枣,让她恨不到底、爱不起来。
今天,周锦程拉住她也是别有所图。
“清清,我给你一笔钱,你出国吧。”
女人呆愣半瞬,突然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出国?你在说笑吗?”
周锦程的脸色很难看,失望中夹杂着疲惫,像个垂暮的老人。
毕竟相处这么多年,彼此还是有些了解的,柳清清知道世上能让对方露出这副表情的事情很少,他儿子是唯一一个。
“周鹏飞又出什么事了?”
男人一把将人扯进怀里,祈求般说道:“清清,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会理解的,对吗?”
“理解个屁!”女人三两下挣脱怀抱,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你是不是觉得我这辈子就得听你的?周锦程,照你这尿性,要不是那混蛋在国外惹了事,你会把我送出去?十有八九是让我顶罪吧!”
柳清清说的没错,周鹏飞在国外犯下吃牢饭的罪,案子不大不小,急需找个女人当替罪羊。
以周锦程的谨慎来说,随便找个女人恐会拿捏不了,一无所有的柳清清最合适。
他已经做好威逼利诱的准备:威,她家人的荣华富贵;利,一笔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
男人威逼利诱的条件说完,女人却并没有如其所愿陷入纠结,而是两眼放光得意一笑,踩着恨天高往门口走,边走边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周总,你知道我现在一无所有,这条烂命虽然不值钱,但我会努力活着,不用活太久,看到你儿子坐牢那天就行。”
离开包间的女人仰着头,看上去高傲如斯,其实是在逼着眼泪往回流。说不心酸那是假的,掏心掏肺爱了八年的男人,为他做姑娘、为他怀孕、为他放弃亲生骨肉的冤屈,结果却换来众叛亲离、声名尽毁,如今还想逼她为仇人顶罪。
真他妈无耻啊,渣男、负心汉都不能形容,叫他禽兽才算沾边!呵,就算老娘苟延残喘出去乞讨,也要看到周鹏飞那个人渣什么时候死!
柳清清站在过道抽了一支烟,明亮的月色照在她脸上,坚毅又悲壮。
收拾好心情,大步走向c组化妆室,明天太阳照常会升起,肚子也照常会饿,所以啊,该做的工作也照常得做。
化妆室里……
姑娘们的吵闹还在继续,见到组长进来,自觉放低分贝,从慷慨激昂变为低声细语。
柳清清见惯了这副场景,径直坐在顾且身边,如同刚刚战斗回来的士兵,满是疲惫。
她靠在她肩头,声音很低:“小太太,二爷要你今晚接客。”
顾且轻轻“嗯”了一声,表情和心跳没有半分改变。
“小太太,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延哥和童哥、二宝知道该多伤心啊。”
“他们……”顾且终于有了些反应,“别告诉他们,我总得走自己的路,他们已经为我付出太多了。”
“唉,不说了。咱们去你房间化妆吧,这里的化妆品档次太低,还是用你自己的吧。”柳清清说完准备起身,顾且轻轻拉住了她。
“就用这些吧,我不想上去。”
“……行,我去给你开套新的。”
顾且是真的不想上五楼,不是因为懒,而是不想看到那么陌生的阿昭。不知怎的,明明只把阿昭当做弟弟或者债主,可每每看到他冷若冰霜的眼神时,心里没来由地泛酸,涌出一股特别难过的情绪。
柳清清拿来了化妆品,细心为她挽起耳旁垂发,稍一低头,耳下一道干枯的血迹直直冲进视线。
“小太太!你耳朵怎么了?”
“没事,有些发炎而已,帮我擦掉吧。”
“发炎会流血?”
“嗯,会。”
现在的顾且很淡漠,旁人再激动的情绪都得不到同等回应,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多大力气都能被她轻易化解。
柳清清摸透了她的性子,不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擦去那些干枯的暗红,一点一点描上浓重的色彩。
c组的姑娘永远钟爱烟熏妆,这是她们保留自尊的唯一方式。
阿昭站在监视器前盯着两个女人的一举一动,深色亮片眼影和饮血般的口红化好,已经看不出对方原本的模样。
美丽的女人不能化妆,平时素颜已是风情万种,这样浓妆艳抹之后,活像个媚惑众生的妖精。
余丑悄悄放大监控画面,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过去:“二爷,第一天就安排接客的话,保不齐会闹出事,要不然让顾小姐先适应适应?”
阿昭没回答,心里突然想起庄远临死前说的话——“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那天晚上没睡了你,重来一次的话,老子要光明正大地上你!”
庄远说的那天晚上,她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妆容?
没睡?哪个男人看到这样的她忍得住?
稍稍用力,手里的烟断成两截,他不知道自己在计较什么,甚至无法肯定此刻涌上来的情绪是生气还是厌恶,总之,心口堵得慌。
鬼使神差下命令:“把她带回房间。”
余丑不敢耽误片刻,立即拿起对讲机:“c组c组,听到请回话!这里是监控室,听到请回话!听到请回话!”
监控里的柳清清满脸不耐烦,继而对讲机传出她的声音:“别催了,正在问小太太想叫什么花名呢。”
余丑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道女声也传了出来——“叫陶夏吧。”
顾且实在想不出类似“肉弹”、“肥臀”那么露骨的花名,索性将曾经用过的名字说出来,至于她的真名……五爷当初为她起名“且且”,本应该是繁盛丰富的意义,放在现代的注释里却变了含义。
陶夏,真正的陶夏早已离世,陶嘉顶替过四年,她也扮演过几个月,再多用一次无妨。
柳清清瞥了一眼监控摄像头,举着对讲机回话:“听到了吧,刚刚定下花名,催什么催……”
余丑生怕自己说慢点耽误事,紧跟着打断道:“顾小姐今天不用接客,二爷让她回房间!”
“太好了!行行行,我马上让小太太回去。”柳清清的怨气脸瞬间化为喜悦,扯着顾且大步离开乌烟瘴气的化妆室。
化妆室在四楼角落,绕过半圈包间就是楼梯,顾且走得很慢,柳清清只得放缓脚步与之平行。
“小太太,我不知道你和二爷之间有什么间隙,如果只是误会的话,趁着今天解释清楚,姐弟俩哪有隔夜仇。”
顾且咬咬唇,抬头看到曾经的熟客正在进包厢,她认出了对方,对方没认出她,匆匆一瞥算罢。
“清清,你忘了我是因为什么坐牢吗?”
“没忘啊,你开枪杀了庄哥。不过也不能全怪你,谁能想到庄哥是条子,幸亏五爷不让姑娘们在这里卖身,否则他早就拿到证据抓我们了。”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不知道?”
“???什么呀?”
这个时候顾且才知道,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杀了庄远,而动机就是为了保护下面的姑娘们,这就是转监那天大家都去送她的原因。
还有阿昭,大家过去只是猜测她和阿昭是亲戚,直到兰姨那场认亲,所有人都确定了他们真的是亲戚——亲表姐弟。
至于另外三条人命,彻底淹没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四楼上五楼有道隐形门,柳清清说她没有召唤不能上去,顾且便一个人缓步迈入,周身透着重重的疲惫感,像是被命运折磨许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