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
陶嘉一只脚踩在阿昭肩膀上,声音透着恨意:“你为什么废了万豪?”
男人如同机械照实回答:“因为万豪杀了狗娃。”
“他为什么杀狗娃?”陶嘉眼神微变,这句是试探。
“他眼红狗娃替我管钱,想要取而代之。”
“还有呢?”
“没有了,主人。”
陶嘉似是不信,凑近几分问道:“为什么取消婚礼?”
“因为我是灾星,”阿昭的语气没有半分改变,脸上亦没有半分表情,“不能让主人被我连累。”
陶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那只充满侮辱的脚也落了下来:“好狗,现在告诉主人,你恨不恨顾且?”
“恨。”
“很好,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依照主人的吩咐,毁掉所有帮助她的人,让她声名狼藉、万人唾弃、一辈子生活在最阴暗的角落。”
陶嘉满意地点点头,一根手指抬起男人的下巴:“还有呢?”
“主人,没有了。”
女人弯起嘴角,双唇轻轻擦过男人的脸颊:“还有最爱我、最宠我,我提出的一切要求都要满足,不能质疑。”
“是,主人。”
“好狗,去睡觉吧,睡醒继续筹备婚礼。”
“好的,主人。”
余丑在监控里看到这一幕惊恐不已,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叫醒二爷。
那间办公室原本没有监控,是狗娃说二爷性情大变可能是鬼上身、入邪,借着做法事的机会装了一枚针孔摄像头。
这事别人不知道,阿昭也不知,狗娃之所以告诉余丑是因为他负责监控室,如果真拍到什么阿飘游魂,比别人更容易发现。万万没想到,鬼影没拍着,却拍到了阿昭对陶嘉卑躬屈膝、张口闭口叫“主人”的画面。
余丑虽笨,但绝不是傻子,如果这段监控是导火索,那么阿昭的骤变就是前半截引线,狗娃的死则是引线烧过后留下的灰烬。
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
——狗娃前一晚说出万豪的事,第二天就发出全体体检的消息,紧接着被绑、被害,幕后主使是万豪。然后把万豪丢回老家,没多久陶嘉也用散心的理由回了老家……
此刻,余丑联想起狗娃在儿童乐园看囡囡的表情,顿时想通了很多事情:
比如,孟哥一向不管翡翠轩的事,为什么突然命令翡翠轩的员工体检;
比如,万豪为什么一定要置人于死地;
又比如,顾川用刑时,万豪为什么不肯说出陶嘉的名字;
答案只有一个——那家伙要掩盖他和囡囡、陶嘉之间的关系!
余丑虽然没有狗娃那么活络的脑子,但也明白想让别人相信必须拿出实质证据,更何况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二爷明显被陶嘉控制了,证据更为重要。
于是,他也做了跟狗娃同样的选择:先找证据,再来拆穿。
*
清晨五点,天色渐亮。
周锦程的私人小别墅聚集了二十多位身家丰厚的退休老总,还有周延和席云洲、席铭洲,所有人都瞪着愤怒的目光听医生的叙述:
“我刚刚为病人做了简单检查,后背、臀部、双腿全是鞭伤,按照伤口情况来看,应该是近期之内形成的,最多不超过两天。
除此之外,病人的伤口明显有二次破坏痕迹,可能是纱布或者衣服被外力撕开导致,轻微发炎,需要做消炎处理。
还有一点很奇怪……”
医生话语间顿了顿,立刻遭到周砚国的急迫追问:“快说!”
“我为病人处理伤口的时候,发现她几乎没有肌颤反应,而且病人也没醒,那就代表神经反应很弱,满身伤口的疼痛唤不醒她的晕厥。”
周砚国还在思考医生的意思,在场地位最高的老人直接问了出来:“说简单点,我们这群老家伙听不懂。”
医生只好用白话解释:“好的傅老先生,以我的经验判断,楼上那位小姐可能神经发育不全,痛感比正常人迟钝很多,也就是说,那些伤看上去触目惊心,她不会感到很痛。”
这时,站在角落的周延径直冲到医生面前,口吻尤为急切:“您是全科医生吗?”
“是的。”
“呼……”周延松了一口气,表情缓和许多:“据我所知,全科医生并不能判断出神经科的病症,您刚才那么说只是猜测吧。”
周延是外科大夫,虽说对神经科不那么通晓,但也知道神经发育不全意味着什么,他宁愿顾且只是强忍疼痛不愿表现出懦弱,也不想她是因为没有痛感。
可是,医生一句话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周院长,我退休前在神经科工作了三十年。”
周延愣愣地定住,双腿突然发软,幸好爱人在身后扶着才算没有倒下。
席云洲拥着他坐在一旁,先是看了一眼楼梯方向,接着挨个扫视前辈们的表情,毫不意外,大家都不懂神经发育不全是什么病。
一直站在楼梯口的柳清清没有旁人那么淡定,直言追问:“大夫,您能再说简单点吗?我家小太太到底得了什么病?能治吗?”
医生回了她六个字——“无痛症,没得治。”
无痛症,极为罕见的病症,多数属于先天遗传——患者基因链中的某一组基因发生变异,丧失了感知痛苦的能力。
没有痛感,病人可能受了伤也不知道,导致失血过多、伤口感染,更严重的是人体本身是靠五感控制情绪,没有痛感,患者便不能拥有正常的情绪能力。
有人无法体会痛苦,一辈子生活在乐观向上的情绪中;
有人无法感受喜悦,总让旁人觉得冷血冷性,对一切处于无所谓和不在意当中。
在后者里,若是患者经历过什么大悲大恸,只怕会对世界充满失望,最终自残自杀。
医生的解释令现场一片叹息,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柳清清和席铭洲,希望他们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不对症都好。
可惜,没人如愿。
席铭洲说:“她在大学期间的确对什么都无所谓,学习成绩、同学嘲讽、以及……侮辱,没有一件事能够影响她的情绪。”
柳清清说:“好像真是这样,小太太在夜色那段时间特别冷淡,大家请假,她不扣工资,大家跟她没大没小,她也从不生气,我们一直以为她是天生好相处的性子。”
叹息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这时,周延从席云洲怀里缓缓退出来,认命般说道:“我见过、我见过且且情绪激动的样子,也见过她发狂痛苦的时候,两次……都跟顾昭有关。”
在场之人全是夜色的老顾客,也算五爷几十年的朋友,周延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细说他亲身经历的场景:
“第一次,顾昭被几个小混混打出一身伤,我说不严重,过几天就好了,且且气得朝我骂脏话;
第二次,且且看到五爷的枪口对准了顾昭,怕到全身颤抖、怒吼发狂,为了不让顾昭受伤,她才犯下人命案。”
大家懂他的意思,神经发育不全的顾且只有面对阿昭才像个正常人,换言之,如果有人出手伤害阿昭,或许第一个受伤的就是顾且。
医生临走前说:“周院长,出诊箱功能有限,我建议尽快把病人送去医院全身检查,如果她配合的话,最好再做个心理方面的项目,以防万一。”
周延点头,当即让席铭洲将顾且抱上车,直接开往自己的医院。
*
将迎曙光的清晨,沪上街头出现难得一见的场面,二十多辆不同品牌的豪车整齐划一,像是迎亲车队依序而过。
要知道,沪上的车牌是全世界最贵的铁皮,路人不禁诧异——这是哪户人家办喜事,豪车也就算了,一水儿的炸弹号、豹子号、顺子号,怕是市长嫁女都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的确,市长嫁女不一定请的来这群老人,而顾且可以。
周延的医院里……
所有科室开绿灯,主任医师、特聘专家齐齐到场,数据类仪器复检三遍,辐射类仪器由主任亲自操作,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查个清楚。
不到九点,席云洲将诸位前辈请进会议室,聆听全身检查的结果。
周延面色沉重地告诉大家:“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那位老医生说得没错,且且患有……无汗无痛症。这种病是隐性遗传疾病,天生的,治不了。”
在场老人中有一位常常上网的老总,立刻拿出手机搜索无痛证相关词条,紧着眉头看完之后,表情有所缓和:“小延,我看网上说这种病没那么可怕啊,喏,你看,这里写着‘除了感知不到疼痛外,不会影响患者的正常生活’,咱们是不是太紧张了?”
周延递去一张纸:“魏叔,如果只是无痛症我不会这么紧张,且且还有衰老和血液方面的问题。她的内脏和五六十岁的老人差不多,而且造血功能很差,虽然到不了白血病的地步,但是也远远比不上正常人……”
席云洲轻咳一声打断爱人的话,附在耳边小声说:“前辈们可能不知道严重性,你举个例子说吧,他们好懂。”
周延拿起笔在胳膊上画了一道,向大家解释他最担心的事情。
——“各位叔伯,比如且且受了这样一道伤,她的造血功能差代表凝血功能也差,伤口不会自动愈合,再加上她没有痛感,若是伤口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或许很久都不会发现。
伤口一直流血、感染,严重的话会引起败血病。
再者,五六十岁是肿瘤高发期,若是内脏出现类似问题,正常人会疼到受不了主动去医院,而她没有痛感,可能器官坏死都发觉不了。
说白了,最可怕的就是前一天她还好好的,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尸体,只有不断刺激她,才能激发出身体的自我保护意识,而这个人选……目前只有顾昭。”
没有人再说话,大家都像被什么东西捏住喉咙,难受的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