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活络的人终于懂了周延的无奈——顾且对阿昭有情绪有痛觉,所以即便阿昭虐待她、作践她,都是延长她生命的另一种方式,否则……如花似玉的年纪,只能躺在病房里时时刻刻接受仪器的观察。
没有人敢说收拾阿昭了,巴不得他每天给她一些刺激,以此证明她还活着。
这个刺激可能是伤,也可能是侮辱,或者更为强烈的其它。
周砚国不死心,强撑着坐直身体:“小延,我们把她绑在医院,或者关起来好吃好喝的养着,行吗?”
周延抿着唇,犹豫片刻还是摇了头:“不行的,且且一直很消极,关起来只会激发自残自杀的念头。”
不能关,不能绑,也不能不管不问,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她送回施暴者身边,让她受虐,让她痛苦,让她在疼痛中及早发现更严重的病。
在场地位最高的傅老先生思绪飘到了另一处。
傅奕元是第一个公开求娶曼丽的人,当年他四十多岁,曼丽只有二十,谁能想到这个风月窝里的小女人居然是傅家落魄时唯一施以援手的人。
盛极必衰,百年世家永远逃不过的魔咒。
傅奕元只与曼丽见过两次便遇到了家族衰败,树倒猢狲散,不止旁支外戚捞尽好处置身事外,连发妻都决绝地跟他离婚,带着孩子定居国外。
只有根本算不上熟稔的曼丽,听说他家的事情后没有一丝嫌弃,主动帮他拉拢各路高官权贵、结识商界元老,更是拍着胸脯为他担保,说他一定能够东山再起。
可以说,没有曼丽的帮助,就没有傅家如今的辉煌。
生意有点起色之后,傅奕元便对这个小女人情根深种,不顾外界流言蜚语,拿出一半家产当众求爱,结果可想而知,曼丽拒绝了。
她说:“你是我家老头的朋友,我自是应该帮你的,如果真想感谢我的话,未来我家人出事的时候记得帮忙哦。”
此时此刻,傅奕元轻敲桌面引来大家的目光,条理清晰安排道:“小延,你把且且送回夜色,跟那个顾昭说说她的病情,警告他配合一点,否则我们这群老家伙不是吃素的;
老兄弟们,你们叫孩子每天轮流去点且且的台,无论如何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她;
还有,咱们几个老家伙不方便时常出入那里,但也别闲着,分别到世界各地去找名医,治得了最好,治不好……就当为曼丽尽心吧。”
傅奕元刚刚说完,席铭洲迫不及待追问:“傅老先生,那我呢?”
“席二少,虽然你是且且的未婚夫,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疗她,你还是别有什么动作了。”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病情上,没有一个人想起医生叮嘱的心理问题,包括周延。
于是,仍在昏迷的顾且被人送回夜色,或者说,被无奈地送回施暴者身边。
不营业的夜色永远冷清,没有灯红酒绿,没有纸醉金迷,寺庙的庄严和“花园”的露骨对比强烈,让人恍惚。
周延和席云洲站在窗前,一人一支烟。
席云洲:“几年没来,这里变化真大。”
周延:“云洲,你说五爷和大姐二哥看到夜色变成这样,会不会难受啊?”
席云洲:“会吧,过去我总觉得夜色不是风月场,更像夜夜笙歌的名流舞会,现在……”
周延不说话,烟火烧到手指,被爱人迅速拍掉。
“云洲,你知道吗,我看到检查报告的那一刻,心里想着不如杀了且且吧,死了……就不需要面对所有痛苦了。”
“死亡很容易,那五爷二十多年的保护呢?我们当年做的一切呢?小延,我知道你不愿且且这样活着,可活着总比死去有希望,不是吗?”
是啊,活着总比死去有希望,且且得活着,必须得活着!
两人等到中午还是没能见到阿昭,余丑端着两份套餐走来,好心劝道:“席总、周院长,二爷通常下午三四点才会醒,你们先吃点东西吧。”
周延对余丑没什么印象,听别人说二宝出国陪读之后,夜色新上任了一位表情僵硬的余经理,很得阿昭信任。他试着问:“余经理?”
“叫我余丑就好。”
“余丑,那些壁画是什么时候弄的?”
“大概一年前。”
一年前……这么说不是巧合,二哥和兰姐假死也是一年前,也就是说,没有二哥的压制,阿昭立刻就将夜色变了。
周延担心的不是夜色变得多么低端,而是阿昭这些年表现出来的顺从和不恨……可能是假的。
换个说法,或许阿昭一直恨着且且,或许且且那一身伤就是阿昭亲手打的,或许侮辱且且就是阿昭的报复方式。
这就解释了周锦程的话——“夜色的余经理突然把她扛来我的包间,说是二爷送的女人。”
想到这里,周延突然拉着席云洲返回身后房间,急迫地要他抱起顾且走。
“快!我们带且且走!”
“为什么?”
“顾昭可能一开始就在演戏,他说他不恨且且,可是现在这一切都证明他在报复。总之我们快走,等他醒来肯定走不了了。”
“且且现在的状况能走去哪儿,小延,我们得保证万无一失才能带她走。”
两人说话间顾且醒了,犹如大病一场的人,异常虚弱。
她看到床边两个人影相对而立,一个穿白袍,一个穿黑衫,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问:“黑白无常?”
两人听到声音立即凑近,顾且才看出面前的人是谁:“小舅舅,席总。”
“且且,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周延急问。
顾且试着动动身子,发现自己被包的像个木乃伊,心里知道,周延肯定看到她的伤了。
“小舅舅,我没事,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好好,你等等,马上来。”
周延走到客厅扫视一圈,唯一的热水壶上满是灰尘,又打开小冰箱,所有的水类早已过期,无奈,他只能去旁边监控室问余丑要杯水。
顾且听到关门声,看着席云洲弯起嘴角:“席总,你和小舅舅结婚了?”
“嗯,在哥本哈斯注册的,那个国家承认我们的婚姻。”
“真好,那我是不是该叫你‘小舅妈’了?”不怪顾且误会,周延比席云洲大一些,被人误会属性很正常。
“呵呵,”男人宠溺地摸摸她的头,笑道:“严格来说,我才是丈夫。”
“啊?那怎么叫啊?”
“别为这种事劳神,叫我名字就好。”
“舅……总觉得不太合适,还是叫席总吧。”
“嗯,随你。”
顾且太虚弱了,短短几句对话令她深感疲惫,幸好周延及时端来水,精神总算好了一些。
跟周延一同进来的还有余丑。
许是怕顾且说出实情,余丑站在床尾稍显紧张,似乎还有一些欲言又止。
周延平时很会揣摩人的表情,此刻却没有那份心思,附在顾且身边心疼地问她:“且且,你知道你的病吗?”
“知道,坐牢的时候有两位医生……哦不,三位医生一直在治疗我,这些舅舅应该知道啊。”
周延更心疼了:“二哥让我看过你在狱中的报告,上面只写了你有些气淤血堵、精神状态不稳定,没写其它。”
顾且不明所以:“对啊,那里的医生说我气血虚,还说是婴儿时期抽血过多造成的,没有其它了。”
周延张了张嘴,终是不忍心说出来。
看到顾且的眼中又展露出疲惫,席云洲抓紧时间问她:“且且,你愿意留在阿昭身边、留在夜色吗?”
这一问是想证实顾且对阿昭的依赖,倘若她说不,证明阿昭对她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离开夜色离开他,不会想不开;倘若她愿意,那么强行带走便如同杀人诛心。
顾且撑着最后一点精神说:“我不能走啊,我得留下,阿昭在这里,我得留下……赎罪。”最后两个字淹没在喉咙里,谁都没听清。
这关键性的两个字让在场三个男人产生误会,误以为她依旧深爱着阿昭,造成不久后的将来很多令人绝望的时刻。
余丑突然诧异地问:“顾小姐怎么又睡了?”
周延回答:“我给她用了安神药,她的凝血功能不好,躺着多休息有利于伤口愈合。”
这时,余丑的手机响了,页面显示“孟哥老婆”,怕吵醒顾且走去外面接听。
周延和席铭洲对视一眼,心意相通的两个人都明白对方的意思,手牵手走去客厅抽烟。
席铭洲说:“她爱的那么深,我们只能这么做。”
周延说:“嗯,但愿以后她不会恨我们。”
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
沉睡的阿昭被手机铃声吵醒,意识模糊,脾气暴躁:“妈的谁啊,不知道老子在睡觉吗!”
电话对面犹豫半瞬,在他寻找新手机的挂机键时传出声音:“是我,王文文。”
阿昭顿时清醒,不过头痛欲裂,像是被人生生劈了一刀,抬起手想揉,发现手臂上睡着一个大油头,再细看,是陶嘉。
他不敢再动,压低声音询问电话里的人:“文文,有什么事吗?”
“二爷,猪宝和狗剩放暑假了,我想带他们回老家住两个月,你能不能让余丑跟我们回去,家里太久没住,需要一个男人帮着收拾收拾。”
“好,没问题,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我知道了,明天我让阿丑直接去接你。”
“谢谢。”
“别客……”阿昭话没说完,陶嘉醒了,吓得他赶忙丢掉手机,殷勤地讨好:“吵醒你了?时间还早,再睡会儿?”
陶嘉摇摇头,微微前倾亲了阿昭一口:“跟谁打电话呢?”
“是文文,她想阿丑陪她回一趟老家。”
“呵,丈夫才死了多久,婊子就是耐不住寂寞。”
即便陶嘉这样恶语伤人,阿昭心里却没有一点厌恶,好像身体里那只鬼已经和他合二为一,满心满眼都是喜爱。
而被男人仍在床脚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