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
邵杰摘菜,赵启军切菜,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邵杰先憋不住了:“启军,你说二爷和顾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啊?姐姐怎么成老婆了?”
赵启军叹口气,试探着说道:“会不会是顾小姐受不了折磨,趁着陶小姐不在勾引二爷?”
“啊?”
“要不怎么解释‘姐姐变老婆’这么荒谬的事。”
“那陶小姐怎么办?后天就是婚礼了,陶小姐明天肯定回来,她看见了怎么办?”
“不知道。”
赵启军刚刚粗略检查过,阿昭的生命体征很正常,所以根本没有往“精神问题”那方面想,成年人思想不纯,自然而然想到姐弟乱来这种事。
两人开始讨论接下来怎么办,取消婚礼?劝诫二爷?还是提前跟陶嘉说一声,免得出现修罗场?
正当他们逐一分析可行性时,客厅传来女人急促的呼唤。
“邵杰!邵杰!你在哪儿?”
邵杰急忙跑出去,一眼看到顾且万分焦急的样子:“顾小姐……太太,怎么了?”
“快!快吩咐你们的人,把关在山洞的两个人接回来,还有疗养院,让那里的医生不要再给神童‘加料’,一定要保住他的命!快啊!”
邵杰完全懵了,这些事是余丑做的,他根本不清楚也没听过。
“太太,你先别激动,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山洞?什么加料?”
顾且以为他是在装傻,心急火燎地拽着人上楼,由阿昭亲口下令。
阿昭的命令一出,邵杰更懵了,幸好随后而来的赵启军还算镇定,提醒他们过去的暗事都是余丑负责,先问问余丑。
越洋电话终于接通,余丑所在的地方信号很差,几乎听不清电话里说的是什么。邵杰这边迅速挂断,以短信的方式发去问题:【丑哥,二爷让把山洞里的人带回来,山洞在哪儿?】
等了许久没有回复,再打过去变成了无法接通,阿昭一拍大腿,终于想起自己让余丑去查夏令营的事情。
那个夏令营在一片荒芜的绿洲中,通讯信号非常差,六年前阿昭给顾且发短信时还得爬树,现在肯定也是如此。
既然无法立刻收到山洞位置,顾且不敢耽误时间,她得赶去疗养院抢回神童的命!
转身刚走几步,身后“扑通”一声,阿昭从床上摔下来了。
“媳妇,我跟你一起去!启军,快把我假肢拿过来。”
顾且赶忙返回去扶他:“我一个人去,你在这里等余丑的信息,然后命令你的人放了舅舅。”
“可是……”
“没有可是,你的人只听你的命令,而且谁也不知道那只鬼什么时候再来,你不能给它任何机会。”顾且说完看向赵启军:“请你照顾他。”
赵启军重重点头,邵杰则连忙开车载着她驶往疗养院。
两人赶到时正是午餐时间,神童的病房里却站满了人。
顾且心慌的厉害,径直推门而入,第一眼看到的是庄芸的眼泪。再看向病床,医生、护士、律师、公证员,这些人通通神色凝重,有的往纸上写着什么,有的举着摄像机拍着什么,还有人将一份份文件递给病床上的男人。
“庄芸,怎么回事,神童他……”顾且忘记隐藏自己的声音,尤其在众人缄默的环境里,更是异常明显。
“是且且吗?”男人中气十足的询问传来,人群自觉让开一道缝隙,她躲不了。
庄芸忍着哭腔:“你过去吧,他能看到你。”
早已失明的人为什么会看到?
虚弱不堪的人为什么中气十足?
因为……回光返照。
顾且浑身发颤地走过去,明明只有几步距离,却像是走了很久,久到神童的喜悦快要压制不住。
“且且,快过来,终于等到你出狱了,我多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啊,快来快来。”
顾且硬挤出一抹笑,将将落座,神童便打发病房里的人离开:“谢谢你们,我的遗嘱就是这些了,麻烦你们尽快操作。芸芸,你帮我送送他们,我跟且且说会话。”
人群走了,庄芸也捂着嘴走了,邵杰自知站在这里不合适,悄悄退去门外,给两人留下说话空间。
神童半倚在床头,盯着顾且的脸看了又看,十分心疼:“怎么瘦成这样?监狱里吃苦了吧?”
“没有,监狱里的人对我很好,是我身体太虚了。”
神童不相信,万分愧疚地说:“都怪我,当年要不是我搞丢了芯片,你根本不用坐牢。”
“什么意思?”顾且突然感到心虚,他说的芯片……不会是自己藏起来的那个吧?
神童今天的精神头很足,将芯片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当年五爷早就做好与乔家背水一战的准备,因为怕失败连累他人,五爷提前为他们安排了后路。
四家制毒工厂的犯罪记录存进银行保险柜,钥匙留给顾且,这样顾崇安出事的话,顾且可以用家人的名义上交钥匙,为顾崇安将功抵过。
倘若顾崇安没出事,那么这些东西就是他从暗转明的勋功章,至少后半生官途无忧。
而那枚极为少见的存储芯片,则是五爷留给神童和周延、卓兰的护身符。
虽然五爷为他们在国外办理了假身份,但还是担心中间某个环节出现纰漏,所以用这枚芯片保大家平安。
芯片里全是各路高官贪污受贿、违法乱纪、生活不检的证据,正是夜色包厢里的监视器所为。那些高官大都扶摇直上,随便威胁一个就能保大家全身而退,可惜,顾且自戕的行为打乱了所有计划。
顾崇安的“勋功章”钥匙变成了她的将功抵过,大家一致同意把“保命符”芯片拿出来,换她不受牢狱之灾,谁知道关键时刻,芯片被人做了手脚。
神童自责地说:“对不起且且,我以为把芯片藏在最不显眼的娃娃里安全,没想到会丢,对不起,害你坐牢受苦变成这个样子。”
顾且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当初为什么要自作聪明替换芯片,又为什么对大家毫不信任,正当她想说出实情时,神童抿了抿唇继续说道:
“且且,我怀疑是庄远拿走了芯片。还记得你们遭遇街头械斗那次吗,五爷的车损坏严重,为了你的安全,我把我的车借给庄远开几天,那个藏芯片的娃娃就挂在我的车钥匙上。除了庄远,那个娃娃从没离开过我的视线。”
“或许……不是庄远呢?”顾且心虚不已,既想替庄远洗清莫须有的罪名,又怕说出实情惹得神童情绪激动,“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好吗?”
男人的神色依然自责,不过话锋转了方向,开始出现庄芸的名字。
他说,一开始我接近庄芸,只是发现芯片里的高官没有一个出事,怀疑他们兄妹俩没把芯片交上去,或者交上去了打不开,所以想在她这里套点消息。
他说,我真没用,直到现在也没找到芯片,还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如果我能早点找回来,崇安哥和兰姐根本不需要假死脱身。
他还说,我跟庄芸相处了六年,她应该真的不知道芯片的事情,可惜啊,当初没有留下备份,只有那么一枚保命符。
顾且真想把自己千刀万剐,神童说的没错,假如她没有掉包,舅舅面对困境时便不需要设计假死,狠毒的阿昭也没有机会囚禁他们,她才是一切根源。
想把实情说出来,又不敢说出来,她怕,怕神童含恨而终,更怕舅舅和兰姨不会原谅。
她知道自己不该粉饰太平,可是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讲出实情又能怎样,神童不可能恢复如初,舅舅也不可能重返高位,毫无意义,只会徒增怨恨。
她故意岔开话题:“神童,你跟庄芸在一起这么久,难道只是为了芯片吗?”
男人霎时间愣住,褐色的瞳仁明显藏着爱恋,他知道不必说谎,也没打算说谎:“原本是的,后来好像就不是了。且且,她跟你一样,认准一个人就像钻了牛角尖,我已经废成这样了,她还是不走,你说,我怎么可能不动心啊。”
顾且挤出一抹笑,要是梦里的结局真能出现就好了。
在梦里,他们上演了一出警花爱上小混混的甜宠剧,最后警花辞职回家相夫教子,小混混改邪归正安稳生活,羡煞旁人。
现实多么残忍啊,警花真的辞职了,小混混却快要死了,而且死的如此难堪。
神童挪了挪身子,轻轻抚上顾且的手:“乱七八糟说了这么多,还没说正事呢。”
“什么正事?”
“且且,我的遗产继承人是你,等我死了,你听律师的安排照单全收,拿出一些钱给我妈,就说我打算定居国外短时间内回不来。剩下的你先收着,肖震对芸芸有感情,等他们结婚的时候,你帮我把这些钱当做嫁妆送给她。”
顾且不忍说出老太太早已离世的消息,强装出一副玩笑的口吻:“你不怕我贪下你的钱吗?”
男人笑了,抬手刮刮她的鼻尖,终于露出几分过去的影子:“你个身家十几亿的大富婆,能看上我那几千万?”
“十几……亿?”顾且想过五爷留给她很多钱,但没想到这么多。
“对啊,怎么,席家没把钱给你吗?”
顾且以为席家已经把那笔钱用在公司,随口扯谎胡诌:“不是,我刚刚出狱,还没去席家。”
神童松了一口气:“嗯,席家两兄弟人不错,延哥也跟席大少结婚了,不会霸占的。”
这时庄芸回来了,垂着头降低存在感。
“阿烨,该吃药了。”
温柔的照顾换来温柔的回应,神童接过药放在一边,轻轻地对她说:“不要哭,眼睛肿了不好看哦,乖,下午且且陪着我,你去打扮打扮,让我再看看你漂亮的样子。”
庄芸愣了愣,将目光投向顾且,可顾且却没看她,死死盯着桌上的药。
阿昭说过,他威胁疗养院给药里加料,所以神童不是戒不了瘾,而是根本没机会戒,天天注射天天喝,就像瘾君子二十四小时不停吸食,加剧瘾性和死亡。
她在想,如果从现在开始断掉这些药,神童能不能多留一些日子。
“顾且?且且?”庄芸出声打断了她的妄想。
“啊?怎么了?”
“你下午可以陪陪阿烨吗?我回去化个妆、换件衣服就来。”
“当然、当然可以,你去吧,神童交给我。”
“谢谢。”庄芸走得很急,似乎很怕留下终生遗憾。
顾且看着她的背影,心底恍然生出一种错觉——神童马上要死了。
不是“很快”,是……“马上”。
当她回过神时,桌上的药杯空了,男人已经一滴不剩地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