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顾且早早等在看守所门口,等李叔来,等见阿昭一面。
李叔来了,并且带来一个消息——不能进去。
顾且没有埋怨,以为是案件的舆论压力太大,没人敢通融,可事实却是阿昭不敢见她。
李叔说:“他不想见你,也不聘用律师,看样子是打算认罪了。”
顾且抿抿唇,可以体会阿昭的心情,六年前她也是这样,一开始绝望的只想认罪、赎罪,若不是乔未生不会重判的消息激发她的恨意,断然不会听舅舅和李叔的安排,此时此刻,阿昭和她一样,满心只想认罪、赎罪。
意料之中,她有办法——善意的谎言。
“李叔,麻烦你给里面传句话,就说我怀孕了,如果他不肯见我,我就一直等在这里。”
“且且,何必呢,见了又能怎么样,案子性质那么恶劣、社会影响那么大,基本没有回旋余地,你见他又能怎么样呢?”
其实顾且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但她就是想要见阿昭一面,仿佛心有预感,这一面怕是此生最后一面。
如她所想,阿昭听到“怀孕”的字眼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腿上发软,几乎是滚着爬到门口,央求管教带他去探视室。
没有假肢、架着拐杖的男人本该走得很慢,可他却比管教更快,只想快点见到最深爱的女人。
两人见面这一刻,眼泪同时涌出,明明周围有很多人,他们却像只能看得到对方,自动忽略旁人的存在。
李叔邀请管教出去抽烟,余丑也颇有眼色退步而出,唯独皮特,认定阿昭是危险人物,守在顾且身边不走。
“皮特,你也出去吧,我想和他单独聊聊。”顾且说。
皮特看了阿昭一眼,躬身将一块手表戴在她手腕上:“我就在门口,如果遇到危险立刻按下侧边按钮,我会第一时间冲进来。”
顾且无奈笑了笑:“好,知道了。”
皮特一走,探视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阿昭扶着桌子快速挪过来,一双手悬在她的肚子上,紧张地无处安放。
“怀、怀孕了?里面有宝宝了?启军明明说……”
“嗯,”顾且抓起面前的手放在小腹,故意重重呼吸使得肚子起伏大一些:“那天被救后医生为我做了全身检查,已经一个月了,还记得吗,一个月前我们在浴室那次。”
“记得记得!永远都记得!”男人缓缓跪下,脑袋贴着孕育生命的地方,恍然觉得感受到了弱小的心跳,“且且,如果你不想留下它,我……没有意见。”
顾且拥着发茬扎手的大脑袋,明明已经时光久远,却还是忍不住想起第一次为他洗头的场景,同样的高度,同样的手感,唯一不同的是他那时蹲着,现在跪着。
“阿昭,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怀里的男人拼命摇头,声音依旧带着哭腔:“不想,一万个不想,你身体不好,听村里老人说生孩子就像鬼门关走一遭,我不能让你冒险,而且……我的罪过死十次都不够,不能让孩子背负杀人犯的影响过一辈子。”
这才是她的阿昭啊,这才是心地善良、处处以她为重的阿昭啊,没有那该死的精神暗示,顾二爷又变回了曾经的少年。
顾且很欣慰,同时更加确信自己的选择。
“可是我想要,我想要你的血脉、想要把它生下来、想要等你出来一起过日子,真的很想很想。”
“且且……”
“你不会死,余丑和萍姨手上有陶嘉控制你的证据,他们会出庭作证,还有,小舅舅和席云洲答应不指证你,庄芸也不在证人之列,最重要的是陶嘉现在已经潜逃了,你只要讲出实情就能从主犯变成从犯,最多判几年而已。”
阿昭的眸中多了些希望,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又暗淡下去:“你不怪我吗?我亲手开枪杀了你的……”话未说完,嘴巴立刻被人捂住。
顾且知道这里有监听监控设备,借着扶人起来的动作低声叮嘱:“舅舅和兰姨的死不能暴露出去,记住,这件案子只有三个被害人——神童、王卫民和席铭洲。”
或许因为两人太过亲密,刚刚说完这句话,看守所的管教进来了,以呵斥的口吻让他们离远点。
李叔装模作样走过来分开他们:“这里有规定,犯罪嫌疑人和家属不能近距离接触,快分开,别让管教为难。”
以李明的律师身份来说,探视是没有很严苛的时间规定的,但管教却开始赶人,大家心里都清楚,他没有接阿昭的案子,所以今天这场探视纯粹属于私人关系,时间不能太久。
临走前,顾且一字一句叮嘱:“要向警方说实话,把一切都说出来,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阿昭不负所望重重点头:“照顾好自己!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先保全自己!”
顾且的心好不容易放下了,但余丑却在身后说了一句话——“二爷,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顾且猛然定住,不可置信地看向余丑,那眼神,像要把人灼穿。
为什么他能进来?
为什么余丑能见阿昭?
她自己算亲属,托人情的时候尚有理由,可是余丑……
碍于管教在场,顾且不能直接问出来,一出看守所大门便迫不及待拽着李叔上车。
“李叔,为什么今天余丑也能进去?”
李叔当然懂她的意思,不过皮特和余丑不懂,茫然地看着两人,最后将视线定格在顾且身上。
顾且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李叔,余丑已经申请出庭作证,阿昭现在是调查期间,证人和嫌疑人不允许接触,为什么今天他也可以进去?”
顾且能想到的唯一答案是警方没有采纳余丑这个证人,但事实却更加严重,李叔眼见瞒不过去,只好实话实说:“我提醒过你,案件性质很恶劣、社会关注度很高,警方必定要给大众一个交待。”
“所以呢?”顾且心里产生强烈的不安。
“所以,你们递交的新证据没有被采纳,有没有人证也无所谓,那段现场视频足够定罪。”
“可那些根本不是事实啊!至少不是全部事实,李叔,你相信我们,阿昭真的是被陶嘉控制了!”
这一点李明并不怀疑,因为顾且可能会为了阿昭说谎,刘晔不会,刘晔在医学界很出名,不可能信口雌黄败坏自己的名声,加上两段偷拍视频,李叔对阿昭厌恶已然减少很多。
其实他对这个案子有点动心,接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有那些新证据摆在这儿,轻判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偏偏在他做决定的前一刻,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持枪屠杀案影响太大,上面要求必须妥善处理。
言外之意,安抚舆论比事实真相更重要。
所以,在今天之前,他便知道了新证据和证人不被采纳的事情,只是没想到顾且这么聪明,仅从余丑一句话就能察觉出来。
事到如今,不必隐瞒。
“且且,顾昭的案子已经定性,什么证据都没用,别白费力气了。”
顾且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千言万语堵在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叔以为她不说话是接受命运了,随口安慰道:“我会安排我徒弟为他辩护,尽量争取死缓,你能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安心出国治病吧。”
顾且没应声,甚至连对方什么时候下车都不知道,脑袋里疯狂思索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人。
当天夜里,她把阿昭受控的两段视频放上网,期盼着如果舆论转向的话,说不定可以促使警方采纳“新证据”,但她没有料到,网友们根本不相信精神控制这种说辞,还将阿昭过去几年行事狠厉的事情添油加醋,以佐证的口吻坐实阿昭的暴虐。
这个时候顾且才知道,在她坐牢的六年间,阿昭得罪了多少人。
比如,他看中某个公司的股份,对方不卖,他叫人绑了对方的妻儿以此威胁;
比如,他参与了某个商业地皮的开发,只出人不出钱,他的人欺负过很多不愿搬走的钉子户;
又比如,自五爷消失后,不少过去的老主顾不愿再来,他便拿人家的事业和官位要挟,不来可以,续卡续钱不能断。
总之,阿昭这六年做的事情简直像是强盗土匪,用罄竹难书来形容都不为过,两段偷拍下来的受控视频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动摇一点点舆论。
时间又过去五天,这起恶性案件的关注度居高不下,隐隐出现全民公愤的趋势,顾且毫无办法,除了知道案件结束调查以外,官方只发布了一条消息——审判时间。
为平民愤,遵循严查快办原则,阿昭的案子定在11月20日开庭,届时将会直播庭审现场,更有媒体全程追踪报导。
这个消息无异于直接宣布结果,因为法庭不采纳新证据,而媒体全程报导意味着不能暗箱操作,阿昭这次……在劫难逃。
顾且病倒了,目睹亲人离世和连日来的焦心焦虑使她毫无征兆地倒下,前一秒还在跟傅滨通电话求人帮忙,后一秒便眼前全黑陷入昏迷,再醒来时,蒋南洲和卓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