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闲聊往事,宋伯伯说起卓兰,顾且这才知道兰姨和五爷的渊源。
原来,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兰姨年少时为了躲避家族争权乱象,特意跟随宋伯伯去到国内。宋伯伯当时一门心思寻找妻儿,没有精力照顾她,便托付给五爷。
曼丽那时还小,对五爷还没生出别样的心思,就是看到五爷对兰姨多加照顾才察觉心意,这也是她模仿兰姨的开始。
后来惨剧发生了,五爷为了全心全力对付乔家,打算让兰姨回到宋伯伯身边,但兰姨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仅不走,还决定帮初出茅庐的舅舅往上爬,由此两人开始了掩人耳目的婚姻生活。
再后来,兰姨随舅舅留居京市,除了帮舅舅官途亨通之外,偶尔也帮卓颜阿姨处理帮派的事物,这才有了表姐妹真心相待,以及最后卓颜阿姨把顾且当亲生女儿的前提条件。
宋伯伯说兰姨有勇有谋,十几岁便展露出惊人的管理才能,如果不是对亲人狠不下心,卓颜阿姨肯定赢不了她,也当不了卓家的当家人。
顾且心里默默点头,想起夜色当年的风光,愈发感叹兰姨悲惨的结局。
宋伯伯隐居多年,就像电影里的世外高人似的,虽说不问世事,却好像什么都知道,包括阿昭。
他用四个字概述她和阿昭的过去——命中注定。
又用四个字评价她和贺霆山的未来——莫要强求。
在小岛的最后一夜,顾且辗转纠结,最终顺应自己的心意翻出邵杰的号码。
几年过去,邵杰已经是律所的挂牌律师,因着时差,顾且打来这通电话的时候,邵杰正在开庭,没有第一时间接到。
庭审结束之后,邵杰看到未接来电心虚不已,他以为自己的谎言被女主角发现,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圆谎。
回拨电话一接通,心虚的男人不敢说话,静静等着对方先说。
顾且知道信号已接通,沉默了很久,随后深吸一口气问道:“邵杰,阿昭……还好吗?”
“好、好。”邵杰磕磕巴巴应声,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其实顾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打这个电话,也没想好对阿昭说什么,就是莫名想说出他的名字,这个电话……算是给自己一个理由吧。
她默默挂断电话,心里觉得舒服了一些。
第二天,原本该回庄园的行程出了些变故——五爷给她买的那座城堡塌了一角,作为主人,需要过去敲定修整方案。
小北哥陪她这半个月已经积攒很多事情,这种小事不能继续麻烦人家了,她只带着皮特和余丑赶过去。
城堡位于另一个半球,上世纪属于某位侯爵,那个家族落幕后收归国有,五爷以外来投资的名义买下它,目的就是为顾且买一个侯爵家族的姓氏。
城堡年久失修,本就有些风雨飘摇的意味,再加上顾且没有过来住,所以连佣人都没有,更显破败。这个国家有此方面的规定,城堡主人必须保证建筑物外貌完整,并且修葺时也只能找皇家御用建筑商,这就表示顾且必须去一趟。
谁能想到,修葺城堡的日子并不平静,因为贺霆山也来了。
一个男人追求一个女人会怎么做?
送花?送珠宝?送真心?
不!贺少爷觉得那些东西太俗,送出了自以为最珍贵的礼物——回忆。
没错,工人们忙着干活的时候,贺少爷布置出了顾且和阿昭最美的回忆——菜地,他以为种菜种花是他们在寺庙监狱最好的回忆,却忘了这份回忆的前提是阿昭。
当顾且看到城堡花园大变样的时候,贺霆山骑着一辆这个国家根本没有的三轮车出现在面前,熟悉的酒红色,熟悉的方块字,明显是漂洋过海从国内运来。
贺霆山咧着嘴笑:“听陆医生说三轮车对你很重要,这不,我特意搞来一辆,开不开心?”
顾且抿抿唇,陆博宏跟他说三轮车重要,没说为什么重要吗?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不能逃避了,必须跟贺霆山说清楚。
感情这种事骗不了人,就像小北哥说的,有的人可以将就,有的人不可以,顾且一直觉得自己的前半生都在将就,唯独感情……她做不到。
贺霆山很好,家世好、样貌好、能力好、对她也好,可谓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姻缘,但是,她的审美一直不同常人,就像年少时同学们追星偶像,她却更喜欢卖力气干踏实活儿的人。
修葺竣工的最后一夜,工人们说城里过节很热闹,她让皮特和余丑去看看,但没让贺霆山去,把人叫上城堡的观景台,准备剖心置腹谈一谈。
“且且,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怎么样,够不够隆重?”贺霆山穿着剪裁得体的燕尾服出现,手中一束娇艳的红玫瑰,笑意真诚。
顾且失语笑笑,轻轻招手唤他走近,第一句便表明态度:“抱歉霆山,我没有打算开始新感情,你现在是黄金年龄,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贺霆山笑容一僵,不过很快恢复正常,继续摆出玩世不恭的表情:“我知道啊,前段时间说结婚只是想应付我爸妈,你不愿意就算了,”说着故作夸张叹了口气,可怜的像只狗狗:“唉,我爸妈肯定又要给我介绍了,女的、男的、保不齐还有人妖……我好命苦啊。”
顾且拿他这副样子最没办法,明明是很认真的话题,他却几句就能变成玩笑话,总是笑嘻嘻的,让人猜不出情绪。
这时天空突然乍亮,城里放烟花,各种色彩在夜空中肆意绽放,留下短暂的绚烂后将世界归于平静。
顾且抬起头,看着一望无际的繁星夜色,近乎倔强地说了一句话:“我依然爱他,无论前尘如何、未来怎样,我依然爱他。”
话音刚落,后背猛然触到一个热源,耳边响起微弱的男声:“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我真的很羡慕阿昭,当穷小子的时候有你爱他,残废变坏的时候你还爱他,甚至杀人坐牢的时候你依然爱他,且且,我不知道我比他差在哪里,你告诉我好吗?”
贺霆山在控诉,但他的拥抱很温柔,力度恰到好处,位置不给人尴尬,印证了翩翩贵公子的素养,可是她却不合时宜怀念起阿昭的怀抱,那么笨拙、那么用力……那么怕失去她。
静默良久,给出内心深处的答案:“霆山,你不比他差,如果我是在正常环境下长大的人,我一定感恩戴德答应你,但我不是。”
男人松开了手,满脸疑惑地站在她面前,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顾且目光淡然地看着他:“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帮我减刑一定翻阅了我的案卷,你对我的了解就是从案卷开始的,对吗?”
“嗯。”
“你只知道我被五爷胁迫枪杀四人,那你知道那四个人是谁吗?五爷为什么要逼我杀他们?枪杀他们之前我如何生活?”
贺霆山的表情凝重起来,直觉告诉他,自己错过了什么,只听顾且接着说:“我杀的人是阿昭的亲生父亲、外公、亲如兄弟的朋友,还有啊,我打伤了阿昭的妹妹,害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昏迷四年,她就是楠楠。”
男人脑袋轰隆一下,当年他看卷宗的时候,证人证词里的死者姓张、姓曹、姓庄,通通都是五爷的暗门生意的阻碍者,自然以为是仇家杀人灭口之类,怎会想到姓顾的阿昭和他们有亲属关系。
心中震撼还未落幕,顾且又继续说:“你是不是以为五爷打算用我的手杀人?不是的,五爷要他们死的原因是为了我,因为我很在乎阿昭,五爷看到陶嘉发来的床照以为他背叛我,所以布置出那一幕。给阿昭教训,也给我一个理由彻底放弃。还有,五爷知道我从小的经历,他怕我接管夜色还会被人欺负,故意让我开枪锻炼胆量。”
这个时候贺霆山已经深知自己没戏了,有情人相互背负血海深仇,怎是一句过去就能过去的事情,倘若他们都能遗忘对方,又怎是血海深仇都割不断的爱。
他静静的听,她慢慢的说,从逃离囚笼到依附厉姝,从“卖身”夜色到意外伤人,从隐姓埋名到冒名顶替,她将自己的过往汇聚成唏嘘的故事,直到遇见阿昭。
她说阿昭和她一样,以苟且的姿态存活于世间,在遇到阿昭之前,她对人生没有半点希望,犹如行尸走肉,是阿昭和城隍村的孩子们给了她人生意义和价值,变成一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正常人。
说到最后,她的脸上浮现释然的表情:“霆山,世上的人,生来分三六九等,你是贺家的大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想出狱可以提前出狱,想做生意可以做到跨国集团,而我们呢,我得在垃圾堆找吃的,阿昭要用一天的农活换取一碗面……”
贺霆山突然捂住她的嘴,近乎祈求般求她别说了,十年陪伴,十年倾心,再让她说下去,他们就成了两个世界的人,那他这十年又算什么!
沉寂很久,久到皮特和余丑带着一个陌生女人归来,他终于放开了她。
“且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别烦心,我以后会摆正自己的位置,做一个好朋友、好哥哥,行吗?”
顾且点点头,转身之际,一声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卑微祈求飘进耳朵——“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等你放下他的时候,回头看看我……”
她装作没听到,脚步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