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周延从席云洲那里听说,彭教授在一处出租屋找到了李言的父母,又在监狱附近买了一套两居室,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每周都去探望李言。
周延心里很高兴,打算悄悄给彭教授涨工资,可需要赡养两位老人的彭教授却提出辞职,在家附近开了一间心理咨询诊所,方便照顾老人和看望爱人。
*
安稳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厉姝又跑出来作妖了——她要跟席云洲结婚。
林少事件后,厉姝一直以避难的名义借住在席家,她以为席家人对她好是默认她和席云洲的关系,便恬不知耻地要求结婚,这让席云洲险些憋不住气,也让周延气得不轻。
说实在的,周延倒贴席云洲的事情人尽皆知,厉姝来这么一出,明显是对周延的挑衅、对五爷的挑衅,不过也侧面印证了她的目的——席家。
周延气得像是炸毛刺猬,三十多岁的人跟愤青一样,看着厉姝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就差指着人骂脏话。席云洲也没好到哪儿去,白天忙着公司的事,晚上急着表忠心交公粮,属实产生想把厉姝活剐了的念头。
偏偏这时候五爷开始对乔家正面发难,身后这内部可不能出乱子,两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别告诉五爷,弄清楚厉姝到底要做什么再说。
婚礼是办了,大办特办,不过没领结婚证,这是席云洲的底线,饶是周延都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绝不妥协领证。
就这样,厉姝成了外人眼中的席家大少奶奶,周延这个正牌夫人只能转入地下,跟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人们都说年龄越大越成熟,这话在席云洲身上完全找不到痕迹,眼看周延愈发稳重儒雅,席大狗像迟开情窍的傻小子,总担心有人跟他抢老婆。
老婆出差开会,他最多忍受一天就得飞过去;
老婆和同事聚餐,他就在饭店楼下等一晚上;
老婆招个助理,他能把人家祖宗十八代查个底掉。
起初周延想不通,明明这家伙才是“背叛”感情的人,怎么好像他成了不稳定因素,后来才知道,圈子里流传的版本可谓狗血大戏。
有人说,席大少是渣男,明明不喜欢男人却勾着周院长,拿人家的钱,承人家的情,结果转头娶了个女人,渣出天际;
有人说,周院长一腔深情喂了狗,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更有同好之人打算趁虚而入,趁着周院长“失恋”,扬言要把这个有才又多金的香饽饽追到手。
席云洲慌得一批,生怕老婆被人抢走,可又不能崩人设,只好抓紧一切机会刷存在感,简直比最开始那几年还要腻歪。
腻歪归腻歪,两人都知道不能耽误正事,何况厉姝的动作越来越大,从克扣家里的花销,到插手公司的事,甚至明里暗里跟席云洲说想看账目。
账目?周延特别奇怪,她看一家公司的账目做什么?
要知道,厉姝之前可是夜色的姑姑,每天经手的账目抵得上席氏一个月的营收,她为什么要看席氏的账?
这时候五爷发话了,她想看就让她看,想做手脚就让她做手脚,总归幕后之人是卫泽,到时候一起清算便是。
就这样,厉姝在席家可谓顺风顺水,巨大的成就感让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也在别人的控制之中。
*
时间又过了几年,五爷扳倒乔家只剩最后一击,可五爷的生命也即将走到终点,周延和席云洲想帮忙,但五爷不允许他们插手,完全将他们排除在计划之外。
与他们一样被排除在计划之外的,还有顾且。
席铭洲安排顾且去山村支教,五爷安排周延出国参加学术课题,而席云洲则留在本市,准备随时应付突发情况。
就在这个紧张时刻,顾且居然提前回来了,不仅她回来,还带着一大一小,对外宣称弟弟妹妹。
五爷没办法,只能近乎强迫性地把她再次拉进夜色,入职便是姑姑,无数双眼睛看着,乔未生没法轻易动她。
再往后的事便彻底失控了,顾且的“移情别恋”让席铭洲几近崩溃,楠楠的旧户口让神童恨得牙痒痒,阿昭倒是底子干净、背景简单,但却跟别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
乔家倒台后,五爷起了杀心,对阿昭、对陶嘉、对张卫国、对庄远、对厉姝、对卫泽……总之,行将朽木的老人根本不听任何劝说,铁了心要用最直接的办法解决所有麻烦。
狗笼屠杀因此而生,无可挽回的结局也因此而生。
周延本可以置身事外,五爷从没让他参与任何事情,他和席云洲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是,他们为了顾且毅然决然留在漩涡之中,没能走向最初设想的结局。
……
很多年之后,周延每每看着席云洲脸上的刀疤都在想,如果当年五爷杀掉陶嘉就好了,又或者杀掉阿昭就好了,那两个毫不起眼的小卒子在一场屠杀中侥幸活下来,却又亲手实施了另一场屠杀。
他们断了他的手脚、毁了爱人的脸,他们杀了二哥、杀了兰姐、杀了铭洲、杀了神童,连无辜的王卫民都不放过,他们还想杀掉且且。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周延走不出来,常常被噩梦惊醒,梦醒后又是无穷无尽的愧疚和自责,如果没有和席云洲在一起,如果没有把席家拖进旋涡,如果没有对阿昭仁慈……如果没有开始,那就没有这样的结局。
在这场旧恨衍生的新仇中,席家不该被阿昭搞破产,席铭洲也不该赔上命。
周延恨阿昭,可他又不能恨顾且最爱的、用生命保护的人,这种情绪令人纠结,手脚尽废的现状也令人绝望,他不想拖累最爱的人,甚至打算以死谢罪。
卖掉医院,卖掉房子、车子,卖掉所有能卖的东西,装作释然地接受一切,最后,他买了三张机票,公公婆婆和爱人各一张,没有他自己。
启程那天,一家四口按照时间赶到机场,周延悄悄给二宝发了一条信息,静静坐在轮椅上等待分别。
我的傻狗啊,原来我们已经在一起十八年了……
十八年,你从一个翩翩如玉的少年郎变成满脸伤疤的中年人;
十八年,为我赔上家当、赔上家人的命,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十八年,多么漫长的时光。
以后你要一个人生活了,希望你能平安顺遂,一生康健。
……
……
二宝照计划赶来时,周延交给席云洲一张卡:“云洲,帮我去买杯咖啡好吗,密码是你生日。”
男人宠溺地点点头,不顾周围异样的眼光吻了上去,浅尝即止,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缱绻。
人一走,二宝得到周延的眼神示意,朝着席父席母开口:“伯父伯母,夜色有些资料只有延哥能做主,趁着现在刚刚被封,我得尽快带延哥去处理。你们先登机,我给延哥改签明天的机票去找你们,可以吗?”
席父席母对视一眼,看看儿子离开的方向又看看周延,什么都没说。
二宝见状赶忙接过轮椅把手,像是生怕席云洲回来拆穿他们似的,大步推着周延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延哥,你为什么不跟席大少一起走?”
“没有为什么,我这副身体……不能再给他添负担了。”
“好吧,那我们先回我那儿?”
“嗯。”
两人走到停车场,刚刚拉开车门,身后一股温柔的外力将轮椅按住,回头一看,是席云洲。
周延和二宝顿时愣住,一个心虚,另一个更心虚。
席云洲俯下身子圈住轮椅,声音低低的,带着被遗弃的可怜:“小延,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两个的信用卡是绑在一起的。”
“啊???”
“你只买了三张机票,根本没打算跟我们一起走,对不对?”
周延羞愧地低下头,还没想出如何圆谎,眼前已然出现印着自己名字的机票。
男人说:“你的机票我买了,你的后半辈子我要定了,要么我们全家一起走,要么我陪你留下,你自己决定。”
二宝也帮忙劝:“延哥,我家地方小,你还是和席大少去吧。”
周延紧抿着唇不说话,席云洲趁机捏住他的脸狠狠吻上去:“小延,我叫你哥还不行吗,我给你签了卖身契的,你不能不要我……”
“云洲……你傻不傻,看看我这幅样子,难道你要跟一个手脚尽废的人渡过余生吗?”
“对!我傻!我是给你签了五十年契约的傻子,别忘了我们说好的,五十年后要么续约,要么合葬,这才不到一半,你撇不开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撇不开我!”
周延胸腔哽咽,眼眶溢出眼泪而不自知,他看着面前的爱人,听着从未改变的誓言,一股强烈的幸福感弥漫心间。
“行!你破相,我残疾,咱俩就这么绑着吧。”
有些感情经得起任何考验,它们不易被世俗承认,它们凌驾于常规之外,它们拥有以一敌百的力量,轻易战胜所有困难,它们坚守着最初的一颗心,从来不会迷路。
它们是初见惊艳、再见动心、一诺定终生的挚爱;
他们是二十岁的席云洲和二十五岁的周延。
它们是历尽千帆终不悔、甘愿把一切交给对方的傻子;
他们是四十三岁的周延和三十八岁的席云洲。
……
它们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