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理直气壮的叫道:“陆大人,此事怨不得我们,是你们宝川人做事不地道在先!百姓都往你们宝川跑了,我们那块地儿可怎么办?”
百姓没了,谁种粮食?谁来供养他们?
“所以你们就干脆将百姓杀了?”陆惟眯着眼睛反问。
那人缩了缩脖子,“卑职是奉命行事!这些人放着自己的家园不待,想往别处跑,定是胡人安插进来的奸细!杀了就杀了!”
“满口胡言!”章毓卿大怒,死的都是些老弱妇孺,跑不动被官兵追上杀掉的,还要被他们污名是胡人奸细。
陆惟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陆惟的动作快到众人目光几乎捕捉不到,长刀反射的光线一闪,那人的脑袋就掉到了地上,骨碌碌滚出去老远,眼睛兀自瞪的老大,脸上还保留着对老百姓的轻蔑之色。
对面的官兵们吓的集体往后退了几步,压根没料到陆惟会当场把人杀了。
“带回去交给寇乐果。”陆惟长刀划过,刀尖对着那几个官兵,残留的血液一滴滴的掉落进了泥土里。
方芩立刻招呼侍卫们把剩下的几个官兵捆了起来。
百姓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安全了,纷纷跪在地上给陆惟磕头。
章毓卿问其中一个人,“这孩子的亲人呢?”
那人摇头,惨然说道:“都死光啦!他娘背着他被官兵追上,他爹背着家什跑在前面,看见他娘叫官兵追上,又跑过去救他们娘俩,结果夫妻俩都被官兵砍死了!”
章毓卿看着地上依偎着死在一起的年轻夫妻,正午的阳光夺目耀眼,刺的她站立不稳,往后踉跄了一步,被陆惟眼疾手快扶住了。
“怎么了?”陆惟关切的问道。
章毓卿颤抖着喘了几口气,终究是没有忍住,背过身去,大颗的眼泪掉到了婴孩身上。
她仿佛再一次站在鹿儿卫之变时被胡人蹂躏的京城,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义无反顾的从车上跳了下来,朝幼小的她伸出了手。
血泊中父母皆惨死,抛下弱小的稚子,无助的哭泣着,孤独的面对这吃人的人间地狱。
无人听到稚子的哀鸣,无人知道稚子心中的怨恨,无人明白稚子的苦难。
“我先送你回去。”陆惟虽不明白章毓卿怎么难过成这样,但立刻下了决定。
章毓卿抱着孩子往前走。
背后有百姓壮着胆子叫道:“前面那位夫人可是麒麟娘娘?”
章毓卿停下了脚步,深呼吸平复了情绪,回过头来。
“真是麒麟娘娘吗?”百姓们哭道,“我们能到宝川安家吗?实在是在老家活不下去了!”
章毓卿微微一笑,斩钉截铁的说道:“能!来了就是宝川人!去县衙,找知县寇大人,他会给你们分派土地,不论男女,人人都有地种,有粮食吃!”
百姓们双手合十,流着眼泪给章毓卿磕头,“多谢麒麟娘娘!”
章毓卿回去的时候没有骑马,抱着孩子,陆惟牵着马默默的跟在她旁边。
春风和煦,草长莺飞,郊外野花盛开。
如此明媚的时光,陆惟总觉得章毓卿身上有股浓到化不开的悲伤。
孩子哭累了,在章毓卿怀里沉沉的睡去,春光照在他稚嫩的脸庞上,白里透红的小脸上还留着泪水。
接下来的一路上,陆惟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艰难的旅程”。
小娃娃也就八,九个月大的样子,一会儿饿了,一会儿渴了,一会儿尿了,一会儿拉了,折腾的整个队伍,二十多个大人人仰马翻,严重拖累了行程。
夜幕降临的时候,众人总算是碰到了一个村子,找到了人家借宿。
章毓卿问村长媳妇打听到这个村子还有女人在喂奶,连忙叫村长媳妇带着她抱着孩子去讨口奶吃。
村里人听说宝川城的麒麟娘娘来了,都激动不已,把喂奶女人一家的院子围的水泄不通,都想见见麒麟娘娘是什么样子。
孩子在吃奶,章毓卿被众人围观着,一点大官夫人的架子都没有,笑眯眯的让百姓们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有什么想跟她说的就只管说。
村民们见她没架子,都围上来,七嘴八舌的什么问题都有,还有人问她一天吃几顿饭的。
章毓卿也不嫌烦,有问必答,态度和气,语气温婉。
陆惟过来找章毓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暗自有些吃味,磨了磨牙,章毓卿跟他说话,可没有这么温柔细致过,他竟然还比不上素未谋面的老百姓了!
“那孩子是你的吗?”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女孩天真的问道。
章毓卿摸了摸她的小脸蛋,摇头说道:“不是我的,我们在路上捡到的,他父母都过世了。”
这家喂奶的媳妇抱着孩子出来了,恭恭敬敬的递给了章毓卿。
孩子吃饱了奶,砸吧着小嘴睡的正香。
章毓卿接过孩子,顺手递给了陆惟。
陆惟抱着奶娃娃,铁血冷酷的眼神一瞬间就恐慌了,“哎,这,这……”
他没抱过孩子啊!这软软的小东西可怎么抱?掉下来可怎么办?
章毓卿从荷包里摸出一颗金瓜子,递给了喂奶的媳妇。
“使不得使不得!”喂奶的媳妇惶恐的往后退了退,不过是喂了一顿奶,怎么能要麒麟娘娘的钱?要不是麒麟娘娘,他们如今哪有这么好的日子过?
章毓卿微笑着说道:“拿着吧!明日早上还得带他到你这来喝一顿。”
媳妇只得又惊又喜的收下了。
陆惟抱着孩子和章毓卿一起回去了。
村里的乡亲们看着两人的背影,啧啧称赞,都说陆大人和夫人真是般配,男俊女靓,将来要是生出来孩子一定漂亮的不得了!
章毓卿听着背后的声音,失笑出声。
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大地,将乡间小路照的亮堂堂的,远处零星传来几声犬吠。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毓卿。”陆惟先开口了,“在凉州城的时候,我说过有话想跟你说。但这一路上都有事耽误了,一直没找到机会。”
确切的说,是一直没找到两人能够独处谈心的机会。
章毓卿袖子中的手攥成了拳头,看着陆惟对着她温柔的笑,琥珀色的眼眸中映着月光,心跳都忍不住加速了几分。
不愧是这个世界的男主……章毓卿心道,就算在宝川军营摸打滚爬,吃了大半年的风沙,黑了糙了,颜值依然很过硬。
章毓卿从陆惟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说道:“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说吧。”
陆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握住了章毓卿的手不放,固执的说道:“不行,我想今天说。”
他太了解章毓卿了,每当章毓卿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是她想退缩不愿意面对他表露出的情义的时候。
“毓卿,我从前不知道你心里很介意我跟章毓莹订过亲。”陆惟愧疚的说道,“是我没有注意到,让你受委屈了。”
“这话从何说起?”章毓卿讶然,“你跟她定亲是事实,陆章两家原来是通家之好,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她有什么好介意的,就从时间先后顺序来说,她才是后来者。
陆惟又急又气,正色说道:“我没有……哎,他,他,他……”
章毓卿顺着陆惟震惊的目光往下看,小娃睡梦中一泡尿直奔陆惟下巴,湿哒哒的滴到胸口,成了一片深色的地图。
素来冷峻自持的陆大人那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想把怀里的娃扔掉又不能扔的狼狈样子简直可以载入史册。
章毓卿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陆惟面无表情的看着笑成一团的章毓卿。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回了借宿的农家,章毓卿一路上都在努力的憋着笑,以免挫伤陆惟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章毓卿把孩子放到了床上,陆惟换了件衣裳进屋,要跟章毓卿继续方才的谈话。
“太晚了,明天再说吧!”章毓卿小声说道。
农家墙都是土坯,一点都不隔音,他们在屋里说什么,隔壁的方芩他们听的一清二楚。
“不行,必须今天说。”陆惟在章毓卿耳边说道,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拉着章毓卿出了屋,站在了空荡荡的院子里。
章毓卿的一颗心又咚咚的跳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样是不对的……章毓卿心中对自己说道。
可夜色和月光都这么温柔,陆惟看她的眼神又让她沉溺,让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就听听吧,章毓卿对自己说道,听听又不能怎么样。
“我的亲事是家里长辈定下的,不管是跟你,还是跟章毓莹。以前我对章毓莹不了解,没有觉得不妥当。后来,接你进京之后,跟她接触越来越多,发现她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在皇觉寺之前我就已经下定决心,我想与她……”陆惟拉着章毓卿的手,在她耳边说道。
就在这时,屋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原来是小娃娃醒了。
陆惟的说话声都被娃娃的哭声给遮盖住了。
“我去看看。”章毓卿连忙说道。
陆惟面无表情的看着章毓卿的背影,深呼吸几次都不能摆脱心中那股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