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惊的险些从躺椅上掉下来。
他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看着章毓卿。
意识到章毓卿不是在开玩笑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结巴的话都说不囫囵,“我,我,我,为,为什么想,想她?”
章毓卿善解人意的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这么害怕,没人听到的。”
“就是有人听到我也不会想她啊!”陆惟震惊了。
章毓卿琢磨着世界的结局应该是不会改变的,所以陆惟应该是把自己的情意压到了内心最深处,掩藏了起来,还没想好怎么跟陆惟说,陆惟又急急说道:“她都嫁给太子了,我想她干什么?”
章毓卿眨眨眼,可太子会死,章毓莹会当寡妇啊!
“不,不是!”陆惟惊出了一身冷汗,话脱口而出后才觉得自己回答错误,连忙纠正道,“我夫人是你,你比她好太多了,我为何要想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章毓卿觉得陆惟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举手安抚:“我就是问一问,没有别的意思,你放心。”
陆惟站了起来,他不放心,他怎么可能放心?
看着章毓卿幽黑无辜的眼神,陆惟灵机一动,突然就想明白了,仿佛一只手拨开了重重迷雾,将真相展示在了他的面前。
章毓卿一直对他有所保留,难道是因为介意他曾经跟章毓莹订过亲,以为他心里还念着章毓莹?
想到这里,陆惟大喜过望,眼神炯炯的看着章毓卿,“你是不是以为我……”
这会儿上,方芩在庭院外面叫道:“大人,郡王殿下来了!”
陆惟愣了一下,准备出去迎接的时候,章毓卿从躺椅上起身,问道:“我是不是也得去拜见一下?”
“郡王不是外人,我们自小一起长大。”陆惟笑了笑,目光温柔似水的注视着章毓卿,“你若想见就随我去见一见,你若不想见,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章毓卿被陆惟看的有点顶不住,红着脸低下了头,说道:“我过去打声招呼吧!”
下午天使团宣旨的时候她都没过去,这会儿再不过去,有点失礼。
陆惟点点头,迈步向前院走了过去。
郡王殿下的轿子已经到了驿馆门口。
轿子落地,随行侍卫掀开轿帘,郡王从轿子中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你不会介意吧,参将大人?”郡王笑道。
陆惟上前,拍了拍郡王的肩膀,“走,里面说!”
借着门口的灯笼的光,章毓卿看了眼郡王,依旧是消瘦的身材,面容带着病态的白,笑容和煦,和蔼可亲。
章毓卿行了个礼,“见过郡王殿下。”
“嫂夫人安好!”郡王拱手笑道。
章毓卿便退下了,叫方芩吩咐驿馆生火,打酒,做几个菜出来,又吩咐侍卫们把守庭院,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郡王和陆惟在院子的石桌上坐下后,郡王感慨道:“如今我们天各一方,难得一见。下午有外人在,纵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却一个字也不能说。”
陆惟给郡王斟酒,说道:“人多眼杂,是该谨言慎行。”
两个人碰了几杯之后,郡王突然放下了酒杯,红着眼睛说道:“阿惟,你知不知道,太子授意官员又跟皇上进言,要加税了!而且是一口气加三成!”
陆惟吃了一惊,“向谁征税?”
不管向谁征税,一口气加三成都是难以承受的。
“还能向谁?只能向百姓!”郡王深吸一口气,眼泪掉了下来,“国家乱成这样,东南西北都在乱,可他们父子两个只想自己享受快活,还非说是拗不过官员们的请求,才加税的,如此昏庸下作!”
夜风吹过驿馆的庭院,吹的树枝摇晃作响。
陆惟沉默的拍了拍郡王的后背。
“你恐怕想不到他们加税是为了干什么,他们是为了给皇上修陵寝!”郡王难掩悲愤,“修一个皇陵,光预算就要耗费大夏二十余年的税赋!祖宗的基业都要毁在了这对父子手中!”
陆惟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这话你在我这里说说就罢了,回去之后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你在京城就只管当个闲散宗室,旁的,一概不听不问不管,不要忤逆他们。这些年来,那对父子杀的宗室子弟还少吗?”
“这些憋在心里的话我也就只能跟你说说。”郡王惨然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们要杀我就杀吧!有本事,他们杀光姓方的!”
郡王拉着陆惟,难过的说道:“我只恨我自己是个废人,不能像你一样一身本事!我若有你一半能耐,我……”
陆惟叹了口气,郡王是皇帝亲弟弟的儿子,能活下来就是因为他天生瘸腿,不利于行,若郡王是个胳膊腿完好的,不等他学会本事,就已经被皇上给杀了。
“你此次斩杀胡人太子,如此泼天的功劳,竟然只是给你升到了参将!既无赏赐,亦无实权!敷衍成这样,毫无诚意,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郡王恼恨的说道,“对戍边的功臣都如此猜忌,他们是不是想未来满朝尽是金永康之流!”
陆惟说道:“我也不是为了他们才尽心守卫边境。”
“我从京城出发的时候,胡人使节也到了京城,还同以前一样,倨傲无比,竟然还叫嚣着大夏君臣不仁不义,害死他们的太子和那么多士兵!”郡王说道。
陆惟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这不符合常理。”
胡人是战败国,对大夏这个战胜国不说卑躬屈膝,好歹也要夹起尾巴,胡人使节如此架势,完全不畏惧大夏帝王尊严,着实让人思索不透。
“胡人使节到了京城后,我就上路了,不知道皇上如何应对他们的。”郡王长叹了一声。
送走了酒醉的郡王之后,陆惟匆匆回到后院,满心欢喜的要去寻章毓卿说话,却发现章毓卿的房间已然熄灭了烛火。
陆惟抬头,月已经上了中天。他和郡王这一聚,竟然聊到了深夜。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启程往宝川赶路。
一路上风餐露宿,陆惟都没找到机会跟章毓卿单独谈话。
直到离宝川城还有约莫百里地的时候,已经中午了,众人停下来生火做饭。
突然远处传来马匹的嘶吼声,还有惨叫声和哭喊声。
章毓卿惊的寻声望过去,然而树高林密,什么都看不到。
方芩立刻带着十几个侍卫骑马冲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侍卫急匆匆的跑回来报信,说旁边州县的人在赶杀手无寸铁的百姓。
“他们疯了吗!”章毓卿惊怒道。
陆惟冷声问道:“为何杀百姓?”
侍卫也是一脸怒色,“那些百姓本是他们州县的人,想要拖家带口的投奔到咱们宝川来,那些人一路追过来,宁可杀了他们,也不让他们进到宝川!”
自从陆惟和章毓卿来了宝川,宝川的变化日新月异,不仅吏治清明,还减免了许多赋税,百姓们日子过的比以前好太多了。
口口相传,来宝川投奔的百姓越来越多。
但章毓卿还是第一次听说竟然有别的州县的官员杀害百姓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
陆惟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侍卫说道:“方大人阻止了他们,说不会再叫他们杀一个人,让我回来报信。”
“我过去看看。”陆惟说道,利落的翻身上马。
章毓卿立刻说道:“我也过去。”
陆惟勒停了马,朝章毓卿伸出了手。
章毓卿犹豫了一下,将手递给了陆惟,哪知陆惟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弯腰直接将章毓卿抱上了马,放在他的身前,从后面搂住了章毓卿,双腿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惯性之下,章毓卿直接后仰进了陆惟的怀里,陆惟的下巴就放在章毓卿的肩膀上。
章毓卿怀疑他是故意的,但风呼呼的刮着,马背上颠簸不已,她的后背紧贴着陆惟的胸膛。
好在很快就到了,陆惟翻身下马,手里牵着缰绳,把她留在了马上。
章毓卿环顾四周,上百个衣衫褴褛的百姓瑟缩着蹲在地上,方芩和十几个侍卫持刀和对面的官兵们对峙着。
地上还有几具尸体,像是刚死不久,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
一个还不会走的小婴孩坐在一个背篓中,张着嘴撕心裂肺的大哭着。
而背着他的年轻女人已经委顿在地上,胸口上汩汩流着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章毓卿捂住了脸,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了想杀人的怒火。
“我想下来。”她对陆惟说道。
陆惟伸手扶着她下了马。
章毓卿快步走过去,抱起了背篓里的小婴孩,轻轻晃着哄着。
“怎么回事?”陆惟冷着脸问道。
方芩愤怒的指着对面的官兵,“我们来的时候,正看到他们在杀人!”
“多管闲事!信不信我一刀宰了你!”对面领头的官兵瞪着眼叫道,“你谁啊?”
陆惟如冰的视线扫了他一眼,“宝川参将,陆惟。”
对面的官兵没想到来了个大人物,吃了一惊,放下了手中的刀枪,嗫嚅道:“陆大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奉谁的命?”陆惟冷冷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