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杜景仪点头,指着对面山头上最高的一块石壁,“那块石头是从泰山运来的,明日皇上会对着那块石头行礼。”
章毓卿头一次来这里,只能勉强看到那块大石头的轮廓,皱眉道:“这也太远了!”
两个山头相距足有两千米,也无怪乎皇上封禅这样重要的仪式,梅山却无人排查安全隐患。
实在是距离太远了,根本不足为惧。
杜景仪看向了钟鹤。
十几岁的少年肩宽腿长,气质沉稳,双目亮似星辰,“这个距离我有把握,可以一试。”
大夏最强的弓能达到的距离也不到五百米,如果有人跟负责此次安全的官员说有人在相距四里地的地方想用弓箭射杀皇帝,定会被当成笑话。
任谁都想不到凉州有人秘密做出了射程两千米以上的弩。
商议好明日的策略之后,杜景仪合上了车顶,将马车恢复原样,领着章毓卿去了最后面的大殿。
大殿仍然破烂,几尊泥塑的佛像寒酸的立在那里,上面的彩绘颜料都掉落了不少,斑斑驳驳。
他们当然不是来拜佛的,几个人直奔窗边,打开窗户之后,呼啸而来的山风兜头灌了众人一脸。
苍龙寺本就修建在梅山山顶,后殿就坐落在悬崖峭壁之上,推开窗户便是峭壁。
从窗户往下看,山间是一条奔腾的河流,浩荡的水流声传到了众人耳中,激起的浪花拍打着沿岸的石壁。
“沿着这条河往下走,就是大运河。”杜景仪说道,“明日事毕,我们从这里吊了绳梯下去,便能到下面,有船只接应我们。”
不管事成与否,都要迅速离开。
刘全将绳梯从马车中拿出来,灵巧的翻出窗外,把绳梯牢牢的钉到了陡峭的山壁之上,用绳子捆绑好。
明日要用的时候,只需要解开捆住绳梯的绳子,众人便可顺着绳梯离开这里。
章毓卿心里有了数,领着众人把每个殿的佛像都挨个拜了一遍,差不多就日落西斜,到了黄昏时分,又借口马车车轮坏了,不方便下山,想要在山寺借宿一晚。
菩元一直是一副只要别打扰他念经,万事无所谓的态度,让章毓卿他们在后院自寻地方住,明日天不亮他和弟子要去山下做法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届时就不送章毓卿等人了。
“还有人请你们做法事?”章毓卿微笑问道。
菩元这些年的忍气功夫已经修炼的大为长进,不再是当年那个年轻气盛,被章毓卿三言两语激的炸毛的和尚,认真说道:“有钱人家自然不会请我们的,是山下的贫苦人家,我们去做法事,分文不收,只要主家管一顿素斋中饭。”
看他态度平和,不像是说谎,但章毓卿仍然看苦德以及他的弟子们万分不顺眼,心中嘀咕,她在凉州耗费心神,殚精竭虑才能让大家吃上饱饭,这群人倒好,念两句经就能混口饭吃,真是容易!
不事生产,装神弄鬼!
“明天一早你们下山走了,不怕我把你们这庙搬空了?”章毓卿问道。
菩元笑了,“章施主经营凉州,每日过手的银钱如天上的繁星那般多,若是看的上贫僧这个庙,只管拿去吧!”
“开玩笑的!”章毓卿一哂,“我又不当和尚,要你这庙有什么用?”
第二日一早,刘全来禀告说,菩元师徒果真下山去了,他跟到半路才回来的。
杜景仪轻声说道:“夫人,这两个和尚……”
心也太大了!
章毓卿也有此疑惑,然而对面的山上已经有了人活动的痕迹,她今天若是不行事,只怕在安平帝自己把自己玩死之前,再找不到机会了。
当年鹿儿卫之变,泰昌帝是罪魁祸首,安平帝也是罪不可赦的帮凶,父子合谋犯下了这滔天的血案。
让安平帝就这么自己把自己玩死了,她怎么对得起鹿儿卫之变中凄惨死去的亲生父母。又怎么对得起身首异处,抚养自己长大的义父盛道亭!
“不管他们!”章毓卿咬牙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临头反悔,不是她的作风。
对面山脚下,宫娥太监们跪了一路,恭送龙辇上山,百官们也按照品阶高低,一路跪在山道上。
只有品阶高的,得了圣眷的官员才有资格跟皇帝进入到封禅的地方,亲眼见证皇上请示上天,证实自己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
这不仅仅是一份体面荣耀了,在大部分人看来,这预示着未来的飞黄腾达,以及惠及子孙三代的福气。
到了半山腰,龙辇无法再前进,安平帝便下来,在太监们的搀扶下上山。
那些品阶低的,或者是不得圣眷的官员只能跪在山路台阶上,卑微的弯起腰,弓起背,只能用眼角余光看到皇帝明黄色的龙袍袍角走过自己面前,再看着看着比自己品阶高的官员走过去,压抑着心中的不平之气,幻想着哪一天自己也能出人头地,成为帝王的心腹。
早上山间起了雾气,两个山头都被笼罩在蒙蒙的雾气当中。
苍龙寺后院,马车的车顶展开后,车厢底部也完全打开,几个人迅速取出藏在车底的东西,组成了一件硕大的床弩,齐心协力搬到了车顶之上。
床弩纯精钢制成,光是拉开就要耗费极大的力量,整体制作精良,结构复杂,熟牛筋制成的弓弦,底座安放着数十根精钢所制的弹簧,数十个精钢滑轮,这是它能达到射程两千米的底气。
“雾气太大了。”章毓卿轻声说道,昨天中午还能依稀看到的那块大石头,今天她完全看不到了。
钟鹤试着瞄准了对面的山头,眼神和神态都很稳,听不出一丝颤抖,“我能看得见,皇上会穿明黄龙袍,会更显眼。”
章毓卿便不再说话,免得影响他的心神。
在这场封禅仪式当中,主持仪式的钦天监官员会把皇帝写给上天的诏书烧了,传达上天的意思。众人都心知肚明就是个过场,要的就是这个仪式感,钦天监官员只要不是嫌命长,就会说上天得知人间有如此明君贤君欣喜若狂,万分赞同之类的,绝不会说老天不答应你当皇帝……
得到上天的许可,封禅仪式就结束了。
然而在此之前,皇帝要先去拜祭那块泰山石。
这是他们唯一能刺杀皇帝的机会,因为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去祭拜那块象征着上天的泰山石,其他人都只能站在一边看着。
过不一会儿,钟鹤突然说道:“来了!”
众人迅速行动起来,合力拉开了精钢床弩,钟鹤掌握着方向,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的调整着方向,锐利的眼睛紧盯着对面。
章毓卿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一分一秒都变得那么漫长,难以煎熬。
其实她根本看不清楚对面的山头,相隔这么远,连声音都传不过来。
这短短的瞄准时间内,她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的是陆惟的模样,还有尚且年幼的三个孩子。
钟鹤微微闭了闭眼睛,又倏地睁开,手中机关一松,床弩上那枚尖锐的玄铁箭簇发出一声“铮”的声响,破空而入,钻入了云雾缭绕之中。
章毓卿的心也随着那枚箭矢的射出而猛的沉了下来。
“走!”杜景仪当机立断说道。
按众人之前商议的,箭矢一出,不管结果如何,先跑了再说。
众人迅速将床弩拆卸掉,每个人背了几个零件,马车剩下的木头部分劈成了碎块,扔到了悬崖下面,顺着水流飘走了。
马匹拆掉了辔头,放归山林。
几个人迅速翻下了悬崖,沿着绳梯一步步爬到了山脚下。
岸边等着一艘小船,载着他们一路往下游划去。
直到到了水流平稳的地方,众人才又下了船,上了安排在那里的马车。他们身上背的床弩零部件都集中到了一起,装到了麻袋中,又坠了块大石头,沉到了河底。
“去哪?”赶车的何琦问道。
章毓卿稳了稳心神,说道:“去慈悲庵。”
她说的去看望端淑,总得过去一趟,免得事后调查到她头上,引人生疑。
然而马车刚刚行驶到官道上,前方被拦住了,排了不少人等待放行,有牛车,有挑担步行的,还有推独轮车的。
章毓卿乘坐的是马车,何琦等人骑着马,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何琦凑到车帘跟前,低声说道:“夫人,是官兵封了路。”
章毓卿心中陡然一凛,没想到京城官兵的速度如此之快。
前方盘查的士兵们瞧见了他们乘坐的这辆显眼的马车,径直走了过来,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个身穿绿色官袍的官员。
马车不是人人都能坐得起的,至少要是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家眷才行。
外面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在下工部官员,奉命在此处设岗搜查,烦请配合。”
章毓卿掀开帘子,看到了外面的人,略有些吃惊的说道:“表哥……”
罗丹扬愣在了那里,意外的看着章毓卿。
时光荏苒,岁月洪流,他恍然觉得时间还停留在数年前,章毓卿依旧是那副大方清丽的模样,魂牵梦萦在他心头,不曾褪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