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娘大吃一惊,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京城如今有几方势力的兵马,加起来禁卫军足有六十万!若是陆大人不放你走,那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她不知道陆惟喜不喜欢章毓莹,但她知道陆惟肯定喜欢章毓卿。若陆惟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天下大权皆在他手中,能容忍自己喜欢的女人,自己孩子的母亲离开自己身边吗?
章毓卿面容冷静,再不复方才微醺的迷茫之态。
“我还有两个人要杀。”章毓卿说道,一双幽黑的眼眸闪着寒光。
如果章毓莹真当了陆惟的皇后,她要杀章夫人会难于上青天。不借此机会去京城,不知道下次去京城是什么时候。
她以为安平帝死了,她就能安心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安平帝的死是一切恐惧忧虑的开端。自从安平帝死后,她就一直忧虑恐惧着这个世界的结局,总有一天,陆惟会和章毓莹走到一起,让她死于非命。
这种感觉太过于恐惧折磨,以至于她自诩心性坚定,也不堪忍受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恐惧。与其在漫无止境的恐惧折磨中等待着陆惟对她的那一点点爱和怜惜消磨精光,不如她先挥刀斩断这一切。
当她看到陆惟问她要银子买寡妇家江山的信时,她其实并不怎么惊讶。
内心深处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感。
“我父母尽丧仇人之手时,我还不足两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我的奶娘为了保护我,死的时候衣不蔽体,曝尸荒野。我的养父藏了十几年,逃不过一个身首分离的结局。”章毓卿轻声说道,“命运对我一直都很残酷,我一直都很害怕,但我现在不怕了。”
她已经被逼到了墙角,逼到走投无路,只能用自己的一腔悍勇把这该死的命运撞个头破血流。
夏日的凉风吹的她衣裙飘飘,披帛高高扬起,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去。
是时候给这个故事划上一个句号了,只不过要以她的方式。
端淑屋里的小尼姑来禀告说夫人又出去了,说是去总裁办。
“由着她去吧。”端淑歪在榻上摆手。
十万大军押送银两上路,大事已经尘埃落定,章毓卿翻不出来风浪。
然而一直到夜里,章毓卿都没有回来,端淑以为她是赌气,也没有去管,左右孩子们都在,章毓卿一个当娘的能跑哪里去!
方芩领着大军护送银两入京,一路都在催着快行,不走到半夜不许安营扎寨休整,天还未亮就硬把人叫起来前行。
士兵们都觉得方芩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不少士兵都掉了队。他们都是靠自己双腿在炎炎夏日下走着,辛苦不堪,方芩却是骑着马,一路都有人伺候。
底层士兵们无不怨气沸腾,都在议论纷纷,觉得若是陆大人领兵,绝不会如此苛待他们。
孟择良也十分不满,跟方芩据理力争,说大人并没有要他们如此急行军送银入京。
方芩充耳不闻,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临走时,章毓卿隔着人群向他无声吐露的那句话,心里发冷,就像是被一个强大的,不知道隐匿在何处,不知道何时出手的敌人一直盯着。
尽管有十万大军护送,他依然焦灼不安。
他们谋划着要夺了章毓卿的后位,压制她,让她交出手中的钱和权,从此在后宫中当一个碌碌无为的妃子。
章毓卿不是逆来顺受,束手就擒的人,她一定会谋划着什么,给他们一个猝不及防的迅猛有力的反击。
你等着——她是这么警告他的。
“继续前进!”方芩吼道。
孟择良觉得方芩简直不可理喻,“我们有十万黑甲军!你怕什么?!”
且不说根本没人敢对上十万黑甲军,就算有,也没有人能在十万黑甲军的护卫下劫走银两。
方芩脸色十分难看,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畏惧着章毓卿。
大军走到洛阳的时候,方芩实在难以忍受心中的焦灼不安,担心京城的陆惟会出什么幺蛾子,便让孟择良带兵继续护送银两,他先行一步入京。
比起陆惟,银两什么的都是小事。
天还未亮,他赶在城门刚开时进京,马蹄哒哒踩在京城街道的青石板上,他左右环顾着,城门口熙熙攘攘都是挑着担子进城的小商小贩,路边传来了叫卖声,安稳平静的仿佛前些日子大军围城,黑甲军和金永修的大战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方芩心中稍稍安定,拍马往凡思院跑去。
陆惟从凡思院出来,在门口准备翻身上马时,看到方芩回来,吃了一惊,“银两已经送到了?”
方芩试探的问道:“还未进京,有孟择良护送。这几日……可有人来?”
“没有,你安排了谁过来吗?”陆惟以为方芩又搜罗了能人异士过来投奔他们。
方芩心中松了口气,从马上下来,问道:“大人要去哪里?”
“去大理寺审犯人。”陆惟说道。
方芩问道:“还是国库银子被劫走的事吗?”
陆惟点点头,“光凭户部的两三个蛀虫里应外合,不可能盗走整个国库。尽早把此事完结,我也能放心回去。”
方芩心里闪过怒气,说道:“你回去干什么?你也是怀帝的子孙,流着大夏方氏的血!太后想嫁的人是你,你难道看不出来?”
他真想一巴掌打醒陆惟,可惜打不过。
陆惟拍了下方芩的肩膀,“胡说八道什么?你才是外祖父的亲儿子,该坐上龙椅的是你!”
陆惟看着冉冉升起的金色朝阳,说道:“你说过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既然是兄弟,就莫要再怀疑我了。以后你在京城,我在凉州,我们君臣成就一段佳话,流芳史册不好吗?小舅舅?”
方芩想说他并不是怀疑陆惟居心叵测,此时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辆马车穿过晨雾,沐浴金色的朝阳,朝他们行驶了过来。
马车上挂着一个木牌,刻着大大的“章”字,马车两边是刘全和杜景仪一左一右护送,赶车的是钟鹤。
方芩一颗心陡然提了上来,蓦然瞪大了眼睛。
章毓卿竟然进了京!
端淑到底怎么回事?竟然让章毓卿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了京!
陆惟看到那辆马车时,脸上浮现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方芩慌忙跟了上去。
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了马车车帘,露出了章毓卿那张清丽的面孔。
陆惟大踏步的跑了起来。
“卿卿,你怎么来了?”陆惟握住她的手问道,又探头去看马车里面,“就你一个人吗?孩子们带来了吗?”
方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章毓卿盯着陆惟。
这些日子没见,陆惟似乎是瘦了一些,下巴上冒着胡茬,看见她时那一瞬间的笑容又惊又喜,像极了发自内心的情感流露,毫无破绽。
“我有事问你。”章毓卿说道。
方芩心慌的厉害,打断了二人的话,“大人,您不是还要去大理寺审案吗?”
陆惟不搭理方芩,微笑看着章毓卿,说道:“是我让方芩回凉州取银子的事吗?”
章毓卿没有吭声,静静的看着他。
陆惟语气柔和,解释道:“此事的确应该先跟你商量,但时间仓促,我只能写信告知你。你素来深明大义,体贴大度,一定也是同意的。”
章毓卿笑出了声,一双黑眸幽幽注视着陆惟,“我深明大义?我体贴大度?”
陆惟眨眨眼。
“谁告诉你的?”章毓卿咬牙切齿的反问道。
陆惟迅速说道:“是我不对,此事事关重大,我应该亲自回凉州跟你商议。”
“夫人同意的!”方芩插话道,“见了大人的信,夫人立刻开了库房提银子出来。”
陆惟点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我们也是大有裨益。”
章毓卿深吸了一口气,颤颤的吐了出来。
是啊,对他们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陆惟可以一步登天,他们这些人都是陆惟的附庸,包括她,也跟着鸡犬升天。
“你真的是怎么想的?”章毓卿问道。
陆惟已经察觉到了章毓卿的掩藏在平静外表下汹涌起伏的情绪,仿佛只要他点一下头,那双幽黑的眼眸中就会涌出悲伤和愤怒。
“先前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你会反对,既然你……”陆惟斟酌说道。
他万万没想到章毓卿如此反对这件事,如果她不愿意,此事就到此为止。
这时,街头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官员骑着马跑了过来,一脸的惊慌失措,高声叫道:“陆大人,不好了!嫌犯在狱中自尽,只剩一口气了!”
陆惟一凛,立刻松开了握住章毓卿的手,说道:“我去看看,卿卿你先回家。”
章毓卿猛的抓住了陆惟要离去的胳膊,一双幽黑的眼眸闪着火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平稳下来,“陆惟,我只要你一句话!”
陆惟安抚道:“你说。”
方芩手握成了拳头,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章毓卿说道:“太后提的交易,凉州出银子填充国库加一个皇后之位,你是愿意的,对吗?”
陆惟略带愕然的看着章毓卿,大概没想到章毓卿千里迢迢来就只是想问这个。
“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陆惟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