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印象中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又问道:“把你知道的情况,统统说出来!”
“这后生的爹原本是个做小买卖的,识文断字,他从小跟着他爹做买卖,后来吧,胡人打进来了,把,把他娘给,给那个了……”村长难以启齿的说道,“他爹倒是不嫌弃,后来,他娘生了个丫头,绿眼珠子高鼻梁,长的还挺好看的。”
陆惟和章毓卿对视了一眼,眼里同时闪过惊骇。
这人母亲的经历和刘全母亲何其相似。
到底是他们通过刘全找到了这个杜景仪,还是无形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指使着刘全所谓的朋友找到了刘全,又推着他们找到了这里?
“后来呢?”陆惟问道。
村子抄着袖子,叹了口气,“按说他们一家也是倒霉,他爹做买卖的时候碰到胡人,叫胡人抢了,尸体就扔在山沟里头,发现的时候,都快被野兽啃没了。后来他病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他娘没办法,就把他妹子给卖了,他的病倒是治好了,他娘又没了,现在他家就他一个人了。”
沉默的气氛在众人中间蔓延着。
章毓卿回头看那一床破旧的黑棉絮,问道:“他人呢?你们知道他去哪了吗?”
村长摇头,“这谁知道?他一走就是几个月,神出鬼没的,前两天有人看到他回来了,但现在又没影了。”
这会儿上,陆惟敏锐的抬起头,看到院墙上趴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一惊,迅速缩回了头。
村长赶忙说道:“那是杜家隔壁的人家,一个寡妇带着儿子过活。”
“他爹呢?”章毓卿问道。
村长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好几年前,宝川的大人要收冒烟税……”
有侍卫问道:“什么叫冒烟税?”
听都没听说过!
“咳,就是只要家里烧火做饭,往外冒烟的,就得给衙门交钱,这个钱就叫冒烟税!”村长说道。
章毓卿心下默然,不过是贪官污吏巧立名目敛财,从老百姓身上刮最后一滴油水。外有胡人进犯劫掠,内有贪官敲骨吸髓,怪不得宝川这么大的地方,只有这么点人。
老百姓实在是被逼到没办法生存了。
“他爹说这是当官的私自收钱,叫衙门的人听到了,把他爹戴上枷锁拖到了县城里,他爹戴着枷锁站衙门门口晒了几天,不给吃喝,人就没了。”村长一摊事,叹息道,“多亏了杜景仪这后生经常接济他们娘俩。”
陆惟怒不可遏,“哪个大人?”
村长赶忙说道:“大人息怒,好多年前的事了,那位大人早就不在宝川了!自从您来了宝川之后,我们老百姓的日子过的比以前好太多了!”
陆惟和章毓卿顶着风雪出来一趟,没找到传说中的大掌柜,但总不能空手而归。
天黑之后,陆惟派了人马埋伏在进出村口的路上,又派人将此人家团团围住,只要这人进了村,就插翅难飞。
夜风刮的厉害,吹在人脸上,像刀割一样,雪停了,一轮明月挂在天空。
方芩和寇乐果那边,按刘全供出来的消息,抓到了一个偷盐贼,顺藤摸瓜,将所有的贼人一网打尽了,特地派人来报了消息。
章毓卿冻的手脚发麻,感叹道:“宝川的冬天太冷了!”
跑了一天,还没抓住那个“大掌柜”,还被冻成了冰棍。看似总有线索送来,但回回都在关键时刻断掉。
这让章毓卿有股被“大掌柜”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总之十分不爽。
陆惟站在她身边,展开披风,为章毓卿挡住风,慢悠悠的说道:“是没有江南好。”
“当然没有江南好了!”章毓卿说道。
这不是废话吗?要是宝川像江南一样,那还叫西北边陲么!
陆惟看着她,突然弯腰凑近章毓卿,问道:“怎么?后悔没嫁到江南去啊?”
章毓卿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你要是嫁到江南那好地方,不就不用跟我来这里喝西北风了吗?”陆惟说道。
章毓卿要是嫁到了江南,现在肯定跟罗丹扬琴瑟和谐,当个无忧无虑的后宅贵妇人。
章毓卿张嘴灌了一嘴的凉风,猛然被呛到,转身过身咳嗽起来,哭笑不得,这又是发哪门子神经?
陆惟心里酸溜溜的,怎么一提到江南,章毓卿的反应就这么大,八成就是余情未了!
是啊,世事无常,阴差阳错!章毓卿在心里翻白眼。
要不是皇觉寺的和尚胡说八道,她嫁不嫁罗丹扬不知道,但陆惟肯定要娶章毓莹的,怎么也不会沦落到被章家硬塞一个乡下丫头过去。
陆惟觉得自己的心比此刻肆虐的西北风还寒冷凄凉,他忍不住说道:“江南也没什么好,江南……江南人多地少,酸腐文人多,规矩也多!”
章毓卿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皱眉说道:“江南怎么你了?你对江南意见这么大?”
陆惟心里恨的牙痒痒,恨章毓卿不解风情,恨她心里装着别人,恼怒之下,双手抓过章毓卿的肩膀,正对着她,带着几分赌气,说道:“我就是不喜欢江南!”
两人一高一低的对视着,皎洁的月光映着地上的白雪,映照在章毓卿幽黑的眼眸中,那眼中荡漾的微光让陆惟无声无息的沉溺其中。
陆惟看着那嫣红的唇,情不自禁的就要低下头。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踩着积雪咯吱咯吱的跑了过来。
章毓卿激动的甩开陆惟,走上前去,“怎么样?”
“有人进村了!”侍卫低声说道。
陆惟铁青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侍卫。
“好,切勿打草惊蛇。”章毓卿叮嘱道。
侍卫被陆惟那要杀人的眼神盯的心里发毛,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郑重说道:“还请大人和夫人放心,只要等他进院子,我们就抓人!保管他跑不掉!”
章毓卿微笑颔首,“去吧!”
一片乌云渐渐遮住了明亮的月光,整个大地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雪地折射出来的微弱光线。
章毓卿和陆惟躲在后院,听到柴门吱呀一声开了。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来人脚踩到厚厚积雪上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时,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景仪哥,你快跑!”
章毓卿脸色大变,“抓人”两个字还未来得及喊出来,陆惟已经抽出了长刀,足尖在雪地上轻轻一点,像一只展翅的大鹏般冲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那人也亮出了兵刃。
兵刃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那人显然是不敌陆惟,当即就被陆惟那一刀的力道冲击的后退几步,跌倒在地上。
早已埋伏在院子里的侍卫们一拥而上,将那人制服在地上。
天色黑暗,章毓卿完全看不清楚,只听到几声嗖嗖的破空声,每次破空声一出,都有一个压住那人的侍卫们嗷嗷叫的跳起来,似乎每一发都没有落空。
随行的人很快点亮了火把,章毓卿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骑在院墙上,手里拿着一个弹弓,正瞄着侍卫们发射。
墙那边立刻有人把他拽了下来。
章毓卿迅速拿着火把跑过去,被弹弓打中的侍卫们每个人都捂着鼻子,鼻子下淌着血。
被压在雪地上的人抬起了头。
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子,二十出头,眉清目秀,长着一副和气的笑脸。
被那么多人压制着,成了阶下囚,他非但没有害怕,还冲章毓卿气定神闲的笑了笑。
章毓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这会儿上,村长带着人押着那小男孩过来了,惶恐的跟陆惟和章毓卿赔礼道歉,说一时不慎,没看住这个孩子,险些叫他坏了大事。
男孩奋力的扭着,妄图挣脱束缚,大声骂道:“你们都是官府的走狗!你们会遭报应的!”
村长气的大骂,“这位都司大人是不一样的!他来了之后咱们的日子好过多了!”
“他们抓景仪哥!他们就是坏人!”男孩嗷嗷叫道。
村长小声说道:“你景仪哥要是没做坏事,都司大人能抓他?”
别说他,村里人谁不嘀咕杜景仪在外面到底干什么营生?能劳动都司大人亲自来抓,这得是犯了多大的事啊!
章毓卿看着男孩手中的弹弓,再看看侍卫们淌血的鼻子,暗自心惊。
天色黑沉沉的,仅有一点点积雪的微光,根本看不清楚,而那男孩子竟然能从那么远的地方,精准的打中侍卫们的鼻子!
他之所以打鼻子,那是因为大家都穿的厚,他打被棉衣包裹住的地方根本没用。
这等惊人的视力和准头,还有敏锐的观察力,就是军营里训练多年的弓箭手都比不上!
章毓卿呼吸急促起来,看着小男孩眼冒金光,吩咐侍卫,“把他也带走。”
村长惊了,赔笑道:“夫人,他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
旁边的一个妇人痛哭出声,扑通跪下来给章毓卿磕头,“夫人求您饶了他吧!他不懂事,我打他给您出气!”
地上一直没吭声的人开口了,声音带着无奈的笑意,“我说都司夫人,你们不是来抓我的吗?现在已经抓到我了,又何必跟一个孩子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