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毓卿看着他,问道:“你认得我?”
那人笑,“您是都司夫人嘛!”
“你是喜欢趴在雪地上跟我们聊,还是喜欢坐下来跟我们聊?”章毓卿好脾气的问道。
那人笑容更深了,诚恳的说道:“如果都司夫人愿意,我当然想坐下来聊。”
于是侍卫就将此人五花大绑后推进了屋里,坐到了只有一床破棉絮被子的床上。
村长赶紧从自家搬了两个椅子,还把家里的褥子垫到了椅子上。
章毓卿和陆惟坐了下来,跟那人面对面。
“你叫什么名字?”章毓卿问道。
那人说道:“您和都司大人不都打听到了吗?”
陆惟早就看此人不顺眼了,总是冲章毓卿笑,刚要开口,就听见那人说道:“我叫杜景仪,是沈梦龙的大掌柜。”
章毓卿微微抬起了眼皮。
早在刘全透露此人是某个不得了的大人物的掌柜时,章毓卿和陆惟心中就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穷成这样,还是沈梦龙的大掌柜?沈梦龙家里的烧火丫鬟都比你有钱!”章毓卿笑了起来,眼神示意了下杜景仪床上冒出黑棉絮的被子,“你不说实话,我就只能采取点手段了。”
杜景仪笑容可掬,“其实我很好奇,夫人要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章毓卿指着外面,微笑道:“外面那个小男孩是你的同党吧?我先砍了他的手,再挖了他的眼,怎么样?”
杜景仪笑出了声。
章毓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再次深深感受到了被挑衅的意味。
不等杜景仪笑完,陆惟的长刀已经架到了他脖子上,冷冷的看着他。
杜景仪笑不出来了。
“我的确是沈梦龙的大掌柜。”杜景仪说道,“我十三岁的时候开始给沈梦龙做买卖,从伙计一路到大掌柜,一共做了七年,主要负责运盐,茶,铁等到胡人那里,再从胡人那里运些东西回来。靠我手里的买卖,去年沈梦龙净赚了超过二十六万两白银,前年净赚了二十三万两白银,大前年……记不清楚了,床下从墙边数第六块砖下面有一个账本。”
侍卫趴在地上,掀开了一块砖,果然找到了一个厚厚的旧本子。
章毓卿接过本子,和陆惟一块,顿时双双脸色凝重起来。
本子上详细记载着哪一天从哪里到哪里,卖了什么货,赚了多少钱,一笔一笔详细尽致,不像是作假。
章毓卿合上了账本,揶揄道:“杜大掌柜,你给沈梦龙赚了那么多钱,可沈梦龙好像对你不怎么样啊!”
沈梦龙手下的大掌柜住这样的地方,简直活见鬼!
杜景仪微笑点头,十分赞同,“的确不怎么样,所以我想换个东家。”
“你的意思是……”章毓卿迟疑的问道。
杜景仪看着章毓卿,笑容诚恳,“都司夫人,您看我怎么样?您的生意越做越大,是不是得聘个好的掌柜?”
陆惟突然问道:“前两个月我带兵剿匪,有人跟我通报那些土匪的窝点,可是你干的?”
“小事一桩,没想到陆大人竟然还记着。”杜景仪笑道。
陆惟又问道:“沈梦龙现在还不知道我夫人的生意,也是你的功劳?”
如果杜景仪向着沈梦龙,没理由沈寿山父子到现在还没朝他发难,两个见钱眼开,拼命往口袋里扒拉钱的父子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挣钱的买卖。
“比起大人和夫人做的事,我杜某人做的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杜景仪说道,“既然大人和夫人还挂在心上,那就当我杜某人的投名状吧!”
章毓卿问道:“我和陆大人做的事,是什么事?”
杜景仪笑容多了几分沉重的味道,说道:“卫边,强军,爱民,吏治清明,都是我等百姓苦盼一生的事!”
章毓卿摇头,“杜掌柜,你没说实话。你故意把刘全和他母亲推到我们面前,是想试探我们对他们的态度吧?”
杜景仪嘴角翘了起来,“夫人真是聪慧过人,什么都瞒不了夫人。”
“那你可满意我们的态度?”章毓卿问道。
杜景仪缓缓点头,“非但满意,且大受震撼。我杜某人这条命,不想卖给沈梦龙,只想卖给大人夫人这样的人。”
“恐怕是有条件的吧?”章毓卿问道。
杜景仪忽然就不笑了,眼里水光闪动,“自然有。若是大人和夫人能帮我实现心愿,我愿为大人夫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你说来听听。”陆惟说道。
杜景仪说道:“想必大人和夫人已经知道,我还有一个妹妹,当初为了给我治病,母亲卖掉了她。后来我打听到,她被卖入了统制府。我想赎她出来,可无论我给沈梦龙赚多少钱,他都不肯放人。”
“他放了人,拿什么辖制你为他赚银子?”章毓卿轻叹一声。
杜景仪眼泪掉落在发黑的棉絮上,“我妹妹八岁进统制府,做了家妓,直到我成了沈梦龙的掌柜,沈梦龙才不让她接客,可倘若我生意失利,赚的少了,沈梦龙不会惩罚我,却会惩罚我妹妹,专挑变态的客人让她接待……”
“真是无耻下作,丧尽天良!”章毓卿说道。
杜景仪长叹一声,“我如今是看明白了,我就是干到死,也赎不出来我的妹妹……这凉州地界那么大,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如我一般,骨肉分离,被压榨到直到死的那一刻。”
章毓卿说道:“你想让我们帮你把你妹妹带出来?”
杜景仪沉默了一瞬,说道:“此事很难。大人和夫人若是不愿意得罪沈寿山父子,我也不会怨恨大人和夫人。”
“此事我们要商量一下。”章毓卿说道,“事情再难,只要去做,总能找到法子。”
杜景仪笑了起来,感慨道:“您能这么说,证明在下没看错人。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章毓卿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小鹤儿……就是拿弹弓打人的孩子,只是担心我,情急之下办了错事,夫人能否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他?”杜景仪说道。
章毓卿微笑摇头。
杜景仪被噎住了,“夫人……”
“我不能放了他。”章毓卿想起那可怕的准头就忍不住感叹,笑容逐渐扩大,“他留在村里打鸟打兔子实在是浪费了他的天赋,跟着我,他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章毓卿和陆惟把杜景仪连同小鹤儿母子一起带走了。
漆黑的夜里又开始飘起了雪,马车在风雪中艰难的前行着,火把连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
小鹤儿和母亲还有章毓卿坐在马车里。
章毓卿从马车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碟点心,推到了小鹤儿和他母亲跟前,微笑说道:“吃吧!”
他母亲哪敢吃,慌忙说道:“不,不,不用了!”
“别客气,吃吧!”章毓卿用帕子拈了两块点心,一人手里放了一块。
小鹤儿和他母亲对视了一眼,胆战心惊的吃下了点心。
点心入口的一刹那,小鹤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能告诉我,刚才黑灯瞎火的,你怎么每一下都精准的打到了别人的鼻子呢?”章毓卿看他不像刚才那么紧绷,又给了他一块点心,问道。
小鹤儿吃着点心,说道:“不能光靠眼睛看,要靠感觉……哎,不好说!反正我就是能打的很准!谁都没有我打的准!只要被我瞄上的野鸡兔子,就没有我打不中的!”
章毓卿笑容加深了,她可真是捡到宝了!
前世的她看过射击冠军的采访,射击冠军可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都是千里眼,相反,很多人都是近视,眼神不好。
百米外的靶子就像一个硬币大小,要精准的射中硬币的中心,拼的不是绝对的眼力,而是那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到了都司府,章毓卿安排杜景仪,小鹤儿和他母亲住下。
从后半夜开始就在外面跑,天寒地冻的跑到现在才回来,章毓卿进了温暖的房间,这才觉得自己总算是又活过来了。
陆惟看着窗台上映照出来的章毓卿的背影,想起今天被侍卫打了茬,不然说不定就能更进一步了,忍不住走了过去,敲了敲门。
章毓卿开了门。
陆惟怕她张嘴就要他回去睡觉,抢先说道:“我看你坐在那发呆,怎么还不睡觉?”
“我在想怎么把杜景仪的妹妹从统制府捞出来。”章毓卿发愁的说道。
陆惟说道:“此事的确不容易。”
“我本来想着,快年底了,你总要去统制府给沈寿山拜年,不如趁沈寿山招待你喝酒的时候,你点名让他妹妹作陪,等陪一夜过去,你就问沈寿山要人。”章毓卿说道。
这年月,客人去主人家做客,睡舒服了,看中陪夜的家妓要带走,再正常不过了。
陆惟一开始脸色还算正常,后面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阴沉的都要滴水了,恨不得把可恶的章毓卿捞过来狠狠咬上一口,这都什么馊主意!
“你让我去睡统制府的家妓?”陆惟咬牙切齿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