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的士兵们贴着城墙站着,手中的弓箭弓弦拉满,对准了远处的胡人军队,只等他们进入射程,一声令下,羽箭便会雨点般射向入侵者。
章毓卿依然站在城墙上,腰上别着一把匕首。
孟择良请她去下面站着,胡人也有弓箭手,万一伤到章毓卿就不好了。
章毓卿摇头,“我就站在这里。”
孟择良还想说什么,章毓卿抬手制止了他,高举着手中的匕首,说道:“我章毓卿的命就拜托给诸位将士了,城在我在,城破了,我就用这把刀自裁!”
她绝不会让自己落入胡人当中,被胡人侮辱糟蹋,或者成为胡人威胁羞辱陆惟的人质。
猎猎的风将章毓卿的话送到了每个士兵的耳朵里,众人嘴上不说什么,眼神都已经变了。
他们要保护的,不仅仅是这座城,而是这座城里面的百姓,还有愿意用命来护着这座城的都司夫人。
胡人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悠长的号角声仿佛是从云端那头传来,充满了恐怖战栗,叫人毛孔都悚然起来。
霹雳车投掷的石块上裹着燃烧的油脂,纷纷带着呼啸声重重的砸到了城墙之上,有些甚至落到了城内,整个城墙都在颤抖,碎石灰浆掉落,大地都在震动。
落到茅草房顶上的石块点燃了房顶,刘全忙带着百姓灭火。
城门上孟择良一声令下,“放箭!”
箭矢如雨点般朝胡人袭去,冲在最前面的胡人瞬间倒地了一大片。
钟鹤虽然年纪最小,但却是这群弓箭手中表现最稳,最准的,稳稳的从背后取箭,搭弓,射箭,每一发都必有一个疾驰的骑兵轰然倒地。
章毓卿走到钟鹤身边,指着胡人中间,被士兵团团围住的一辆战车。
“瞧见那辆车了吗?”章毓卿说道,“能射中吗?”
战车中间隐约有几个人影,绝对是这次战斗的指挥官,只不过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级别。
钟鹤搭箭,拉弓,瞄了瞄之后,冷静的说道:“试试吧!”话音刚落,白色的羽箭离弦而去。
离的太远,看不清楚到底如何,但战车迅速布上了帷帐,显然刚才那一箭给他们造成了杀伤力,震慑住了他们。
钟鹤遗憾的说道:“我还是太没劲儿了。”
他的弓是特制的小弓,力道没有成人使用的玄铁大弓大,杀伤的距离不够远。
“慢慢来。”章毓卿安慰他,“你已经很好了!”
胡人骑兵们头顶着盾牌,快速冲了过来,很快弓箭手放箭的速度已经顶不上了,有人已经冲到了十分接近城门的地方。
孟择良已经带一队精锐骑兵从另一个城门杀出,以逸待劳,冲杀过去,将跑在最前面的上百胡人砍了个七零八落。
胡人万万没想到一向窝囊,只会守城的大夏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们迎头痛击,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是横尸遍野了。
而孟择良也不恋战,吹哨收兵,迅速跑回了城里,关上了城门。
胡人攻城的第一波就这么被打退了,吹号收兵,退回到了十里之外。
城墙上下都欢呼了起来。
章毓卿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胡人若是能接连受挫,任凭他们人数再多,也攻不下这座城!
然而不过胡人不过休整了半个时辰,又开始了第二波猛烈的进攻,仿佛是不要命似的往前冲。
等胡人冲到城下,士兵们开始往城下砸石头砖块,如雨点般砸下,同时往下浇滚烫的热油和金汁,想要用梯子爬墙的胡人死伤甚重。
而城外的胡人运送的撞木也到了,开始一下下剧烈撞击着城门。
城门在颤抖,整个城墙也在颤抖。
百姓们自发的冲到了城门后,把自家的房梁拆下来抵着城门,和士兵们一起,用血肉之躯挡着门。
医馆里的大夫自觉的加入到了军医的行列,女人们也在王春娘的组织下成立了后勤的队伍,做饭烧水。
胡人那边久攻不下,死伤惨重,即便有侥幸爬上城墙的,也被守城的士兵一刀一个杀了,尸体扔回了城墙下面。
然而胡人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却没有像章毓卿想的那样再度鸣金收兵,而是更多的人踩着同胞们的尸体往城墙上爬,再被石块和热油打下去,再有新的人上来。
胡人的军帅似乎是恼火了,进攻的号角一直在吹,谁敢退却就杀了谁,然而一直到黄昏时分,城门都未能攻克下来。
经历了一下午的恶战,胡人兵困马乏,望着宝川城墙兴叹不已。
去年秋天胡人的战神多木易在此受到挫折,被新上任的年轻小将陆惟打的片甲不留,没想到时隔不到半年,宝川守军的装备战力又更上一层楼了。
尤其是箭矢,往年宝川守军射箭都是数着箭头射的,扣扣搜搜的,今年怎么就跟箭矢不要钱似的?还有宝川守军穿的盔甲,往年连竹甲都没几身,今年连最普通的士兵都统统换上了牢固坚韧的铁甲,刀砍不透,箭射不穿。
还有那些士兵,都激战一下午了,竟然还有力气站在城墙上欢呼他们退兵!
那群大夏人不是羸弱不堪的吗?什么时候竟然这么孔武有力了?
领头的胡人军帅心中的震惊不比普通士兵要少,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恐惧。
如果宝川军如此强悍,胡人还怎么进来劫掠?如果再给他们时间,让他们继续壮大,那么大夏军队人人都如宝川军一样,胡人只怕要永世龟缩在草原之上,再也别妄想踏足中原的繁华之地。
恐惧过后,胡人的军官们不约而同的下了决心,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一定要攻下宝川城!
这是赌上未来两国国运的一战!
趁胡人暂时退兵的功夫,王春娘带着女人们挑着担子,给守城的士兵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晚霞将大地染成了一片血红,城墙下横七竖八交叠躺着无数胡人的尸体。
章毓卿将士兵分成了两班,一班守上半夜,一班守下半夜,交替休息,养精蓄锐。
“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王春娘担忧的问道。
章毓卿双手捂住了脸,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虽然已经派斥候去凉州报信,但沈寿山肯不肯放陆惟回来,以及陆惟什么时候能回来,都不知道。
宝川城的物资是有限的,不可能打长期的消耗战。
“若是陆大人不回来……”王春娘心惊胆战的说道。
章毓卿起身看着太阳一点点的坠入地平线,“他一定会回来的。”
陆惟爱不爱她,章毓卿不知道,此刻也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但她相信陆惟本质上是一个负责善良的人,他不会抛下这座城不管。
胡人长驱至此,又攻城劳顿,精力耗尽,夜里倒是安安生生的。
宝川的守军和百姓也借此机会养精蓄锐,休整好了。
今日胡人带来了更猛烈的攻城设备,撞木上包裹着尖锐的铁刺,每撞击一下,就给木质的城门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再使劲撞几下,城门竟然被撞出一个洞来,守门的士兵都能透过洞看到对面凶神恶煞的胡人。
一柄长刀从洞里伸了出来,捅到了正要拿木板堵上缺口的士兵。
士兵惨叫一声,伤口血液喷涌而出,倒到了地上,迅速被别的士兵抬了下去,交给了负责救治医疗的队伍。
余下的人源源不断,前仆后继的扑了过去,堵上了这个洞。
城墙上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战事一直从早上胶着进行到中午,墙下胡人的尸体堆积的老高。
不时有人踩着同胞们的尸体爬到城墙之上,守城的士兵拼力砍杀着,若是受了伤无法再参战,不少人都选择了扑过去,抱着要爬上来的胡人摔下城墙,也坚决不让胡人踏入城池一步。
然而战斗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了下午,越来越多的胡人爬到了城墙之上,举起了大刀。
杜景仪拉着章毓卿往城墙下跑,“夫人,快走吧!”
胡人们看到了城墙上有个女子,都往章毓卿这边跑了过来,眼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嘴里叽里呱啦的喊着胡语。
离章毓卿最近的一个胡人被飞来一支羽箭射中,箭矢径直的从他后脑勺射入,直挺挺的栽倒了地上。
钟鹤蹲在城墙之上,尚显稚嫩的脸庞依然平静肃穆,抽箭,搭弓,射箭。
然而等他射倒几个胡人,再去背后的箭筒取箭矢的时候,惊愕的发现箭筒空了,旁边倒地身亡的大夏士兵背后的箭筒也是空的。
胡人中那个身材最高大的壮汉已经追到了章毓卿跟前。
此人尤其悍勇,头上绑着护额,大刀如弯月,凡是近身的士兵都被他砍杀殆尽,狞笑着冲章毓卿举起了大刀。
王春娘几个人尖叫出声,不顾一切的朝章毓卿跑了过来。
章毓卿毫不犹豫的推开了杜景仪,抽出了腰间的匕首,举刀架到自己脖子上。
她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她不怕死,只是这样的命运让她觉得真的很遗憾。
若有来生……
一道热流喷到了她的脸上。
她睁开眼睛,头顶上悬着的大刀掉了下来。
那胡人的脑袋被人从后面硬生生的斩落,沉重的身躯栽倒在地上,露出了背后陆惟那张森冷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