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既然要准备杀人灭口,罗汉堂定然不会放任穆峰不管。
沈慕琼接过他手里的纸张时,穆峰又飞快地写了一行小字:我能带上夫人一起去青州么?
他急切地注视着沈慕琼,目光在她和李泽之间打了好几个来回。
沈慕琼点头。
穆峰大喜,当即又写下了两个名字,以表诚意。
瞧着纸上的名字,李泽环视一眼众人。
他只轻轻招手,屋檐上便落下几名暗卫,走进穆峰身后的府衙人群里,带出来三个人,压到了外面。
穆峰和赵青尽有点懵。
沈慕琼也有些不理解:“你知道有眼线?”
李泽点头:“三个,不是两个。”他轻描淡写地说,“还有穆峰夫人身旁的丫鬟,也是眼线。”
公堂里安静了片刻。
赵青尽“啧”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从各方面都感到一阵庆幸,觉得自己站在沈慕琼这边,真是太正确了。
穆峰半晌才回过神,连连弯腰行礼。
只有沈慕琼看着李泽镇定的样子,调侃道:“深不可测啊。”
李泽浅浅笑着,这才开口问道:“先前鬼车一事,你说有两个天虎门在此做法祈福,当真如此?”
穆峰沉默片刻。
他摇头了。
“为了得到不老药,我应允了罗汉堂在穆庄大树下召神祈福这件事。”姜随念着,“是罗汉堂的长老带着两个天虎门的修士,在大树前画了个看不懂的阵法……”
他写到这里,迟疑了很久,才又落笔。
“阵法初成之时,确实天降祥瑞之光,从早上一直亮到了夜里。但那两个天虎门的修士收下了百姓的谢礼离开之后,法阵就忽然发出一道紫黑色的光芒,那东西就出现了。”
“那东西?”沈慕琼问,“你是说鬼车?”
穆峰点头。
“我之后再找长老确认,长老说是百姓有邪念,贪财嗜赌,以至于招出了祸端,让我去青州府衙请咒禁院出手处理。”
“你当时就没觉得奇怪?”沈慕琼蹙眉瞧着那娟秀的小字,满脸难以置信,“一个修士,仙门长老,面对邪祟之物自己不处理,让你舍近求远跑到青州府衙搬救兵?”
被戳了脑袋瓜的穆峰面露苦涩,长叹一口气。
“长老说,万事万物有因果,这是穆庄百姓的命,他不能插手。”
姜随念完,便呲牙咧嘴,连连摇头。
沈慕琼看着穆峰后悔懊恼的样子,半晌才说点头:“因他而起的事情,怎么会让百姓承担这个果呢?”她叹息,“穆大人太草率了。”
肉眼凡胎,看不懂所谓的祈福之术。他仅是凭借罗汉堂寥寥几言,就天真地信赖了这些来路不明的修士。
又在出事之后,为了挽救,更是错信了人。
他申请痛苦,连连摇头:当时满心都是夫人的病,以为医者仁心,再加他们是有修为的修士,是积攒功德的人,就放松了警惕。谁也没想过,能治病救人,将神药送到人间的仙修,会拿百姓的命来玩闹啊!
正是因为自己的轻信与盲从,才让鬼车出现在穆庄,此事让穆峰无比自责。
待事情平息之后,他得到了想要的药,却觉得那药太沉重。
“两位大人离开之日,罗汉堂的长老将药亲自给了下官。”
“我虽然收下了药,但却觉得那药重如泰山,我将事情同夫人讲述之后,夫人也是如沈大人这般接连质问我好几个问题。”
“她宁死不愿吃那长生不老的神药。”
穆峰一边写,一边擦掉眼泪。
沈慕琼望着他痛苦的模样,多少觉得他有些自作自受。
一辈子为了百姓,年过不惑,眼瞅再过十几年便能告老还乡,荣耀门楣,却不到年迈,先气节不保。
虽然常言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但这构建在十二条人命基础上的错,就算府衙不追究,律令不追究,穆峰自己恐怕做不到释怀。
这件事会成为他的因果,会刻在他的灵魂上,让他此生都逃不出这片阴霾。
生不如死,比死了更难受。
“给你药的长老叫什么名字,你可还记得?”许久,沈慕琼问道。
记得。穆峰写道:汉明长老。
这是第一次,沈慕琼追到了有关汉明的线索。
先前所有的事情似乎都直指逸轩,但自从罗汉堂开在不念川的药铺被沈慕琼追到了地址,此后汉明似乎相对高调了一些。
“药你还留着么?”她追问。
穆峰摇头:夫人一把火,全都烧了。
“那你知道谁还有可能留着药么?”
穆峰挺笔沉思了片刻,半晌,写下了几个字:江上村里尹齐平。
还真是错综复杂。
几件案子顺藤摸瓜,居然像是一个圆。
从鬼车的穆庄,又转回了“骨肉分离”一案中的江上村。
沈慕琼不动声色地将他笔下的纸张抽了出来,当着穆庄衙门余下所有人的面,轻轻一抖。
幽蓝的火光燃尽了纸面,沈慕琼望着他:“收拾收拾,今日就离开这里,去青州吧。”她顿了顿,“带上你的夫人,以及府衙这些吃了讹兽的肉,语无伦次的人。”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灰:“我要去树下看看,看看那两个天虎门的家伙,到底在这里留了个什么阵法。”
手里铁质的腰牌传来冰凉的手感。
沈慕琼将案子的线索梳理了一下。
首先是罗汉堂一案,目前为止已经确定,青州这两年以来发生的所有妖怪作祟事件,背后均有罗汉堂的身影。
他们或是取血,或是卖药。
取血的目的已经清楚,就是为了驯养金刚罗汉。
但为什么卖药,至今为止尚不清楚。
对于有众多修士,又得到各方贵族支援的仙门来说,最不缺的银子。
所以卖药赚银子肯定是假的。
可是除此之外,他们将药材收集到手里,再销售出去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呢?总不会是真的治病救人吧?
哪种可能性沈慕琼都相信,独独这一种,她一点都不信。
逸轩做这些事是要万劫不复的,就算他治病救人,也是杯水车薪,他自己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为什么还要做这样多余的、容易暴露的事情呢?
是有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做?
沈慕琼慢慢往大树的方向走,还没走到,只远远望过去,便愣住了。
那树上,无数红色祈福的挂条之中,有一个白色的物件格外抢眼。
像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