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庄祈福的大树,一眼看过去就能知道起码有百年的历史。
主干粗壮,大约五六人手拉手,才能将它环抱一周。
枝繁叶茂的树冠,像是扁平的帽子,枝杈上吊挂着条条红色的长带,上面写着各种祈求幸福的话语。
这当中,唯独那一抹白色十分突兀。
沈慕琼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不等她开口,姜随就先一步冲了过去,两三步攀上那棵黄桷树,消失在树冠里。
沈慕琼快步上前,还没走到正下,就先看到了垂吊不动的双脚。
确实是个人。
她抬头望去,看到面颊的瞬间,眉头紧皱。
死状着实有点惨。
“……又是一个有耳朵的,而且……”她说到这,怕引起恐慌,便不再多说,反而是摆手示意跟在后面的众人,“往后退,别破坏了现场。”
说完,才又抬头打量着被害人的面颊。
他嘴里像是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十分突兀。
夕阳血红的光辉映照在黄桷树上,树下穆庄衙役乱成了一团。
几个人扶着梯子,将吊在树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抬了下来。
吸取了青州街巷的教训,为了不让百姓慌乱,尸体被麻布裹着,从外面看,什么都瞧不出来。
逸轩一身白衣,站在不远处的半山腰,看着眼前这般场面,手里轻轻摇着自己的折扇。
“这几个人查的速度飞快,顺藤摸瓜就追到这来了。”他身后,另一个白衣男子掌着一盏茶,腰间挂着一块腰牌,在夕阳里只看得清“汉明”二字。
他润了口嗓子,话里带着几分埋怨:“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先解决了县衙那群家伙。”
夕阳中,逸轩淡淡笑着。
他转过身,挑眉问:“一整个县衙都吃了讹兽,怎么可能不被人注意到?”
汉明委屈摊手:“怨不得我,我就给了一只。”他笑得特别无奈,“这个穆峰求药的时候自私自利成那个样子,连人命都不顾,我以为他得了这种‘好东西’,肯定是一个人躲起来吃。谁知道他突然大度了,居然分给了整个衙门。”
屋内扁平的香炉青烟袅袅。
逸轩手里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摇着。
他思量了许久,只点了下头,丝毫没有责怪汉明的样子:“下次小心一些。”说完,又望向那棵黄桷树,“沈慕琼和先前调查的不一样了。”
这点,汉明也有同感。
先前调查的时候,里蜀山四大妖基本都是不涉凡世,不与凡人往来的存在。
专注地守护着咒禁院这一亩三分地。
按理说,凡人发生的事情,不会被她太多地关注到。
可是现在,沈慕琼就像是夜幕里的狼,追着咬着罗汉堂,一点都没有想要放过的样子。
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血红的太阳越压越低,逸轩手上的扇子越摇越慢。
汉明起身,想要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却忽然被逸轩喊住了脚步:“既然穆庄已经出了事,江上村那边也要打扫干净。”
汉明蹙眉:“……这事情不好办。”他说,“沈慕琼就像是有预见一样,她给了云姑……哦,就是吃了龙鱼的那个老婆子的儿媳妇,给了她一个雷击镯。”
雷击镯就像是个认证。
四方妖怪,各路鬼神见到那东西,都知道这个人受咒禁院庇护,不能惹。
只要对她出手,沈慕琼第一时间就会介入。
这算是一种约定。
逸轩想了想,轻声笑起:“没让你动陈家。”他刷地合上扇子,“我说的是那个见风使舵的江上村里尹。”
听到这句话,汉明少见地犹豫了。
他收了离开的脚步,又坐回了刚才的椅子上,思量许久,带着几分商议的口气道:“逸轩,咱们现在正被咒禁院盯着,这样接二连三的频繁出手,不太好啊。那可是里蜀山四大妖,是妖族实际的权力中心,整个六界都有话语权的。现在我们若是暴露了,还真不一定能抗得住他们的发难。”
他说得语重心长,但逸轩却始终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黄桷树在他眼里已经是一片漆黑的剪影,树下几个正在调查勘验的人,如细小的蚂蚁,根本不入逸轩的眼眸。
汉明见他不语,又继续说:“复仇一事,我们从零开始,从有到无,一路已经走了这么远了,眼瞅就要事成,可咱们不能急于一时,功亏一篑不是?”
青烟悠悠,桂花香味缠绕着屋内两人,像是一条命运的线,悠悠然直上云霄。
许久,逸轩才有了些反应,他笑着转身,点了下头:“那就听你的,且放过他几日。”
说完,他又话音柔和,贴心地问:“饿了吧?吃点东西再走?”
却见汉明摇头:“不了。”他说,“小妹的忌日快到了,我得赶紧去趟瀛洲。”他起身,“今年也会带着你那份一起回来的。”
逸轩没说话。
他勾唇浅笑,看着太阳落进地平线下,最后一丝光芒消散在山的尽头。
这六界,除了他和汉明,已经没人记得她了。
待汉明走后,逸轩才淡然地端起一盏茶:“既然他不动手,你就去吧。”
墙角阴影里,面具之下的人,有些苦涩地看着他的侧颜。
半晌才颔首:“知道了。”
她转身,脚腕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夜幕已至,穆庄府衙将尸体带回了衙门殓房里,十几个衙役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他们想帮忙,但这开口都说不成个人话,特别无力。
幸好石江已经接到消息,将青州府衙半数暗卫调遣过来,不然这案子一时半会连调查都开展不了。
殓房中,赵青尽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
他带上手套,看着面前的被害人尸体,心头毛毛的。
“两个死者,除了性别差距,其余外显的体貌特征几乎一样。”他说,“这是男尸,也是头有双耳,且双耳中的软骨断裂,疑似外力掰折。”
说完,小心翼翼地将被害人的嘴巴打开,瞧见了他嘴里塞着的东西。
他表情更是复杂了。
呲牙咧嘴,谨小慎微地处理了半天,才终于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个铁牌子。
牌面上带血,哩哩啦啦不干净。
即便如此,借着灯盘的光芒,也能瞧见上面天虎门的字样。
沈慕琼赶忙将另一块牌子拿出来,放在一起前后左右的对比了一番。
瞧着上面一模样的纹路和背面的印刻,点了下头:“穆峰说的第二块铁牌,应该就是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