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雨,就没停过。
新的一天,一如既往的伴随着早间新闻的背景音,紧接着,便是流心荷包蛋与龙须面条的香气。
家具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地板上没有半根头发,屋子正在进行开窗消毒透风,窗户对面是某个废弃已久的公园,吹进来的风偶尔参杂几片凋零树叶。
白青子困得迷迷糊糊的刷着牙,等洗脸的时候才发现洗手台已经被整理干净,昨天看见的斑驳血迹也已经被清理了。
她下意识转身望向身后,江凛正在用厨房纸擦拭着盛着凉菜的碟子边缘。
他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瘦得更厉害了,但状态比之前两天要好上许多。与其说是恢复过来了,还不如说他戴上了一层“正常”的假面。
如果她与他是加害者与被害者之间的关系。
那么,她绝对是世界上与加害者相处得最融洽的受害者。
没有歇斯底里的尖叫,没有争吵,没有无时不刻绝望想逃的决心,没有仇恨厌恶。
她乖得就像是待在自己家,或者说寄住在某个亲戚家,很大一部分时间她都异常安静,维持着自己柔弱植物的人设。
除了自由被限制,他没有禁止她的任何行为。
当她第一次在盥洗室看见属于自己的、崭新的牙刷与牙刷杯时,白青子心情小小的雀跃了会儿。
这是否证明在他心里,她也稍微算是亲近之物了呢?
江凛做饭算不上特别优秀,但也不至于难吃。大抵是因为他独居,父母双亡,又二十六年来从来没交往过女友,因此厨艺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一碗简单的面,白青子也吃得很干净。
青年换上了外出的正装,站在落地镜前打领带,微昂下颚,眸光晦暗而清冽。修长如竹的指节无暇,光是这样衬着深色领带,看着都赏心悦目。
墨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金边眼镜则添了几分斯文精英的禁欲感,眼角那颗小痣分外清冷。
若是放在相亲市场,江凛绝对是那种可遇不可求的高级抢手货。
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没有情人没有绯闻,按时准点上下班,极度顾家的男人,不仅擅长家务活而且还有一份体面的编制内工作。
更别说待人温和谦卑,斯文楚楚。
二十六岁的他,风华正茂。
“厨房里有一份被额外装起来的粥,附近的信号塔在检修,或许会影响到电视机信号,如果无聊你可以选择看书。”
沉声交待完,江凛从上衣口袋取出了那个糖盒,给了白青子一粒草莓味的水果硬糖,并再次叮嘱。
“在家安静些。”
白青子接过糖,江凛转身要走,她却忽而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定住脚步,于黎明的曦光里侧身回首,居高临下瞥来的凤目是一贯平湖般的波澜不惊。
江凛还未开口问,白青子便将之前握在掌心藏在身后的雨伞递给了他,乖巧清甜的腼腆笑。
“伞。”
那是一把漆红色的雨伞,不大,伞柄因为常年使用而呈现出一种光泽质感。它不属于他,它是小姑娘被拐骗回来的那天,他顺手丢在玄关的。
准确的说,这是她的伞。
门外阴雨绵绵,霁青色的天透着闷沉喘不过气的雾霾,隐约雷鸣,微风曳动他的衣摆。
江凛接过了那把伞,关上了防盗门。
一开始白青子还有点担心他会觉得漆红色太显眼而嫌弃,不过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的伞,但她又总不能看着江凛每天淋雨上班……
不管如何,她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往里走,目光先是落在有些雪花屏的电视机,随后又落在休闲区高高的书架上。
刚才江凛说,她无聊的时候可以看书,可他的日记本就这么随意的放置在书架里…难道,他就不害怕她会偷看他的日记么?
啊,说不定他现在就在透过监控看着她呢。
——
江凛失去了工作的乐趣。
以往,每日踏入医院时他都能找到这份职业的高尚崇慕感,而现在,这变成了一种无趣的煎熬。
“小江啊,我也知道那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洛总这事儿做得的确不地道。但裴小姐去世是事实,我能将你留在医院里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
老院长揣着保温杯,如是老神在在的坐在办公桌后,垮着老脸看着面无表情的江凛。
“但你不能以消极怠工来回报院方对你的期望与培养,之前的事我都听许巍说了,你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
“小江,你要知道你是咱院重点栽培的人才,那些挫折对你来说没什么的,你得尽早适应一份新心态,努力去克服磨难。”
“好。”
江凛向来话少,但又踏实肯干。老院长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要交代的,索性摆摆手放他出去。
他刚出办公室,迎面就撞上了在门口畏畏缩缩的许巍。许巍笑得有点勉强,忙不迭开口叫人:“师哥。”
“嗯。”
“院长找你是有什么事,是想恢复你的职位吗?”
许巍问得小心翼翼。
他现在所处的职位就是临时顶替江凛,但同时许巍又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比不上江凛十分之一,可他真的很需要这笔工资,不然要债的就要上门打砸了。
江凛不明白许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淡淡瞥他:“没说什么。”
许巍松了一口气,脸色好看了许多,瞬间绽开比先前的假笑相较之下更为真挚的表情:“师哥,这两天科室也没什么大手术,要不然你就歇着吧,我来处理就好了!”
“随你。”
“哎呀师哥,别那么冷淡嘛,来试试这个!”
说着,许巍从裤子口袋摸了一盒烟,看着牌子还挺贵,就是烟盒有点皱巴巴,看着像是平时当宝贝揣着舍不得抽的模样。
江凛下意识接过许巍递来的烟,但他却并没有抽烟的习惯,刚想拒绝,许巍却拍了拍他的肩。
“人总要尝试点新鲜事物,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师哥,你加油。”
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么?
江凛笑,或许那些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的人落到他这个地步,早就已经是顶楼摔倒地面的一滩烂泥了。
真是,令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