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你最近状态是不是不太好?这已经是本周第七个投诉你的患者了,对方家属情绪很激动。』
——『小江,我本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才这样耐心劝你的。难道你对现在还有什么不满意吗?!人应该学会知足,人家洛总没有告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江主任他啊……听那批实习生说,江主任根本没办法教他们任何东西呢。可能就真的是天才陨落了,挺唏嘘的。我看他最近精神状态也不太正常,老是抓着那把破伞,指不定自己都得住院了』
——『你不是你们医院最优秀的药剂师吗?倒是拿出点真本事啊,难怪我听他们说你害死了洛总的未婚妻。喂,你该不会只会杀人吧?』
喧嚣,尖锐,刺耳的幻听。
红色的,浓郁的,在指尖黏腻不散的。
恶心的血腥味充斥着他整个鼻腔,刺鼻,氤氲洇透,铺天盖地的暗色漫延,将他的视线浸透于一片深红,窒息般令人作呕的反胃。
手掌已经被清洗至渗出表皮下的鲜血,江凛就像是已经麻木般,僵硬地、机械的维持着洗手的动作,宛若已经失去痛觉。
他墨发尖滴着水,瘦削的脸能清晰分辨骨相,毫无光泽的凤眼盯着蒙着雾气的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
无论他怎样尝试着去忘记,去面对现在的一切,可他抑制不住踏入病房时喉间涌动难耐的反胃,在看见病患时的排斥与抵触。
他已经不适合成为一名医生。
他救不了任何人,包括自己。
他的手,毫无价值。
得出这个结论,喉间铁锈味更重。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却弯腰撑在洗手池上像是想要将内脏都吐出来一般,陷入自虐般的痛苦里无法自拔。
人最难接受的不是从不曾见过光明。
而是当你曾经有资格光辉明亮,结局却却注定要跌入谷底。
你此生所经历的一切令人惊叹的骄傲,都只是别人故事里无关紧要的老生常谈。连篇幅都不配占用的寥寥几句,最终归为轻描淡写。
江凛垂眸,握紧了掌心的药瓶。
指节攥紧用力至发白,坚硬的塑料药屏开始扭曲变形。
他站直身,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鲜血淋漓的掌心贴上镜面,镜中人神色淡淡,眼神似冷诮轻蔑。
——
他,到底在做什么?
水声停歇,紧接着传来的是玻璃镜子破碎的刺耳噪音,守在门口的白青子心跳骤然加快,顾不得他会生气,敲了敲盥洗室的门。
“主人?”
无人回应。
白青子蹙眉,尝试拧动早已经被从里反锁的门把手。
“…先生?江凛!!!”
一开始她还维持着自己的人设,到最后唤声愈发急促,焦躁里夹杂着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颤抖,隔着一道玻璃门与他相隔。
“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你告诉我好不好…你这样,我真的很难过。”
得不到回应,她徒劳的垂下手,背脊贴着门缓缓滑落。神情颓丧无奈。
“我知道你过得很不高兴哦…如果没办法继续努力,那就放弃吧。每个人都有资格脆弱,你不用强迫自己去做到什么去证明的……
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写日记的时候也很好看,做饭的时候也很好看,陪我看电视的时候也很好看。即便什么也不做,也令我觉得非常喜欢。
我是很没用的存在……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那天黎明下着小雨,倾身给我撑伞的你笑着,看上去很温柔哦。
当时我就想着,要是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她抬袖擦着不争气的眼泪,怎么擦却止不住。只要一想到她家反派先生在外面受着她难以想象的委屈与欺负,她就觉得难过得难以喘息。
之前堆积在心间,被消极阴雨带来的坏心情,此刻齐齐涌上心头。
她真的很想在什么地方能帮上他,哪怕只是一点点,如果她存在的意义只是陪伴……
劣质廉价的她,也请稍微能让他轻松高兴些啊。
如果只是陪着他一起难过的话,不是等于什么都做不到吗?
有风灌入室内,携杂着不知何时下起的雨丝。月光凉薄,淡淡光华被遮蔽在阴云下,路灯晦暗,雨点打落在香樟树叶,“嘣——”。
四周静谧,静谧得她都能清晰听见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的哽咽。
身后靠着的门打开,她急忙擦掉不争气的眼泪,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还在里面的青年就已经顺着走廊回到房门,关上了门。
好过分。
他明明知道那个地方她够不着。
白青子泪眼朦胧的蹲坐在地上,眼眶通红,腮畔挂着泪珠,抱着自己的膝盖,模糊不清的视线望着那道只有几步距离,却永远无法打开的门。
他在拒绝她的靠近。
不愿被人触碰。
可,如果时间真的能治愈抚平一切,世间又怎会存在遗憾。
无关攻略,无关任务,她甚至可以撇去自己本身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她只是稍微想让他别那么难过。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无论你是怎样的人,我都愿意爱着你呀。
下定决心,她站起身,将手伸向那个方向,被拉到绷直的锁链阻碍了她前进的步伐。而她毫不在意,竭力的挣脱到那道拉开阻隔她与他之间距离的枷锁。
腕上淤红被加深,禁锢之下的伤痕在她苍白肤上更为明显,肌肤与锁链相接摩擦处渗着细密的疼。
白青子咬牙,温热的血液润泽了手铐,反而让她更容易脱身。
她忍着痛觉,将自己从锁链中摘得干干净净,跌跌撞撞推开了那扇曾无法企及的门。
她曾幻想过许多次江凛的卧室。
干净,整洁,或者是冷色调的。但眼前看见的,却并不符合她意料之中的任何一种情景。
漆黑、死寂。
屋内地板杂乱堆着物品,染血的绷带四散,些许斑驳溅射血迹沾在墙面已经干涸,地板上更深一片颜色的区域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与血腥味。
架子上摆放着几个空酒瓶,另一侧抽屉则是一盒她看不懂名字的药片。
在此之前,江凛从不饮酒,他觉得酒精损伤神经,而医生职业需要绝对的清醒和手稳。
可现在,江凛显然神情有些不正常的恍惚,将那盒子里的药片一片片的往喉咙里吞咽。大量药片棱角轻易便能划伤喉咙,他却毫不在意。
白青子往后踉跄两步,失声。
她极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惊扰到他的声音。缩紧的瞳孔,无法理解的望着眼前所看见的崩溃瓦解的一切——
他藏匿在正常体面外表之下,早就已经糜烂得无药可救的、绝望且真实的本我。